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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孙权不撤,还待如何?」
赵俨冷笑一声,捋须看向城东的方向:「如今仲恭的八千骑抵达襄阳,莫说孙权现在的兵力了,哪怕他将所有的军队都来,也绝攻不下襄阳。」
「与其坐守城下徒劳无功,还不如将军队都带到北面,在淯口丶樊城处去找找机会。」
隐蕃在旁笑着拱手:「莫说攻不下,襄阳城外也并无足够地方来容这麽多军队。」
赵俨道:「若非仲恭远途来援,今日孙权必不得撤。今夜老夫文思如流,等回府之后,定要亲写表文上奏朝廷,以旌仲恭功绩!」
毌丘俭却并未倨傲,而是平淡的应道:「朝廷调派丶徐将军指挥,援救襄阳又岂是我一人之功?更何况,若无赵公丶牛将军在此苦守月余,哪里会有今日之时?」
说着说着,毌丘俭又转身看向了隐蕃:「叔平,今日我才从赵公处得知足下功绩,入武昌而全身而退,令人称奇。叔平之事,足以记载到史书中去!」
隐蕃微微低头,神态依旧谦逊:「在下只是做了些小事,比不得毌丘将军战功彪炳。」
几人看了片刻之后,牛金似有所悟一般,对着赵俨说道:「赵公,我观吴军今夜撤的仓促,不如属下领兵去纵火或者冲上一冲?趁夜撤军,彼辈定然无有战意,机不可失啊!」
赵俨却没在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徵询起了毌丘俭的意见:
「仲恭觉得如何?」
毌丘俭轻笑一声:「牛将军愿去便去,但夜色浓重,还需谨慎着些。」
毌丘俭明白自己身份职责之重,对于这种无关大局的战术方略,他并不愿意给出任何意见,随便糊弄两句也就是了。
赵俨点头:「叔才,你此前已经夜袭过吴军一次了。仲恭说的极是,谨慎些为要,带五百人也就足够了。不需执着于杀伤,能有扰动丶侵敌军心便是。」
「属下领命!」牛金见计策被允,拱手应下,又和毌丘俭丶隐蕃二人道了个别,随即走下城墙捡选士卒去了。
而此刻襄阳以北丶汉水的正中之处,一艘规制华丽的巨大楼船正在江水中心停驻,这便是吴王孙权的座舟了。站于三层的楼船之上,透过如墨的夜色,一艘艘战船有序的从码头旁起程。
孙权独自一人站在高处出神,身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轻重孙权能听出来,当是他的长子孙登。
声响停在了一丈外,孙登在后轻声说道:「父王,夜寒风急,儿臣带了父王的貂裘上来。」
「好。」孙权应了一声。
孙登从后为孙权披上貂裘外袍,而后知趣的站在了一旁。
平日的江风就有些迅猛,初冬之时,就更显寒意了。风越来越大,直到听到了些呼啸声时,孙权这才开口,打破了此处的沉默:
「登儿。」
「父王,儿臣在。」
「你可知孤为何要为你取这个『子高』的表字?」
「……儿臣不知。」
孙权喟然叹道:「三十年来,孤先与曹孟德相争,接着便是曹子桓,现在又与曹元仲抗衡。世人常将孤先君与曹孟德相比,将孤与曹子桓丶曹子建之流比若平辈,可孤始终不服。从建安五年相持到建安末年,孤……为父该与曹孟德平视而论才是。」
孙登小声应道:「父王不世雄主,当比曹孟德更优。」
「是啊,三十年来,孤也总以青春年少自矜,意比曹孟德更强。」孙权道:「去岁,孤与曹元仲通信多次。从洛阳来许昌的信中,我与他二人前前后后聊了许多事情。你可记得『春水方生』四字?孤先赠给曹孟德的,又被曹元仲送了回来。」
「儿臣知晓。」孙登道。
孙权叹了一声:「他在信中说,当年孤在濡须退了曹孟德大军之后,孟德窥得孤军阵,说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的话。」
「可孤并不喜欢此语。」
高处的风将穹苍上积累的层云吹散,月光也随之洒下在江面上。孙权见得此景,不由得笑了一声:「曹氏有子桓丶子建丶子文数子,孤也用了『子』这一字,为你取了表字子高。」
「代汉者当涂高!魏室未必最高,江东之地酝酿了四百年王气,理应更高!」孙权终于侧脸看了孙登一眼:「你名登,字子高。刘玄德之子名禅,字公嗣。登而高,禅而嗣,孤倒是与刘玄德暗合。」
孙登低下头来,轻声应道:「儿臣这是第一次听父王说起此事。」
孙权点了点头:「孤只说这一次,你记下便好。」
「数十年来,孤在荆州丶在扬州努力开拓,说到底还是鲁子敬为孤鼓起的这般志向。他曾在奏对之时与孤陈说,说孤可做光武,他能做个邓禹。君臣相得,必成佳话。」
「可鲁子敬毕竟是死了。人力终有尽时,孤也不能例外。屡攻合肥,合肥不得下。用武荆襄,襄阳不能克丶樊城似也渺茫。」
「唉。」孙权右手轻轻敲在了栏杆之上:「莫非天下之事,都是一人栽树一人乘凉?孤也近五旬了,五十而知天命,天命究竟为何?曹孟德为曹子桓做了铺垫,刘玄德与刘公嗣也是一般。」
「登儿。」
「儿臣在。」孙登心头一颤,急忙回应了起来。
孙权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雄心壮志丶智珠在握的谨慎模样,极少有这般失态和吐露心扉的时候。而孙权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就更让孙登感觉惶恐了。
曹操死了之后,曹丕才登基称帝。刘备当了皇帝也就两年便撒手人寰,将皇帝位留给了刘禅。
无论这句话里含着哪一层意思,都不是孙登能担的起的!
孙登应了一声之后,当即俯身跪拜行礼,叩了叩首,声音微颤的回应道:「儿臣请父王勿要再这般说了。父王建极立业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与儿臣无关,也与什麽曹操曹丕丶刘备刘禅无关。」
「此前在武昌之时,隐蕃隐叔才不是向父王进言过了吗?父王坐拥大江以南,自可称帝,无需计较许多!」
「父王,」孙登抬起头来:「父王不如撤军回武昌吧,襄阳丶樊城不打了又能如何?从西陵到吴郡,从南郡到番禺,守住如此河山难道还不够吗?」
孙权低头来看,朦胧的月光之下,他也知道看到孙登头上的金冠反射着几丝月光,看了许久,方才作声,语气威严而不容质疑。
「子高,站起来。」
「是。」孙登倒也乖巧。
孙权叹了一声,解下貂裘为孙登披上,拂了拂他的肩膀,而后说道:
「如今也只有子高敢这麽劝孤了,其他臣子或是生怕忤逆孤意,或是一心求取功名,并无一人敢说出此语。」
「待孤回军之后,便在武昌称帝吧,孤到时封你为太子。」孙权有些自嘲般的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守住这大江东西,又能如何呢?不去取中原,又能如何呢?」
「子高,你看我们父子二人,此时立在这大江正中,孤倒是想起孤那女婿,从洛阳送给孤的曹子桓诗文了。」
孙登听闻称帝之事和自守之事,心绪还未平静,又听父亲说起了诗文,自觉的出言应和道:
「父王说的是哪一篇?洛阳崇文观出的册子,儿臣也尽数看过几遍了。」
孙权拖着长音诵道:「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四时舍我驱驰,今我隐约欲何为。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
「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孙登知道此文。
所谓『隐约』二字,乃是隐居潜藏之意。曹丕作此文,一说是劝导隐世之人出来做官之意。
而孙权方才引用此句,却将『隐约』二字解作困苦之意。
不再隐约,不再困苦,不再追求那般许多,倒是也能解脱个轻松。
孙登缓缓点头:「儿臣明白父王深意了。愈来愈冷了,还请父王入船舱暖下身子。」
「好。」孙权点头,全无拖泥带水,竟径直走下木质楼梯去了,孙登也赶紧从后跟上。
即使风大如此,襄阳城东撤离的吴军也全未停止半分,甚至牛金带人出城夜袭,也早有吴军在彼处候着,在黑夜中用弓弩将牛金所部射退。
将到子时,牛金右手托着左臂,脚步略显踉跄的上了城墙。
赵俨丶毌丘俭丶隐蕃三人还在此处,只不过人人都穿上了皮裘御寒。城外的吴军如此动作,他们在城中也难入睡,还是在此看着吴军动向更合适些。
「赵公,属下回来了。」牛金略略欠身一礼,咬牙切齿的说道:「吴狗今夜竟多了些心眼,这般忙碌,还能留下弓弩手来殿后,属实在我意料之外!」
毌丘俭走上近前,从身旁士卒手中夺过火把,照着牛金的左臂来看:「牛将军这是中箭了?伤势如何?」
「皮肉伤,钻着缝隙射到手臂肉里了。」牛金面带愤恨的说道:「箭头已经剜去了,应无大碍。」
赵俨叹了一声:「好生将养吧。」
「已至深夜,吴军要撤我们也拦不住,大半都走了,只能明日再论。各自回去吧,此处有人值守,不需我们在此看着了。」
「是。」三人应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