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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华宫安安静静,一点人声都没有。
放眼四周，宫中的装饰摆设都是最简单的，除了床榻桌子柜子这些必备的家具,便无甚其他，窗纸破了几道口子,用浆糊勉强贴上了。
“公主,下来吃些糕点吧。”阿越端着托盘,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进来。
殿门被打开，外头的冷风顿时灌进来,阿越将托盘放到桌上，赶紧回身去关门,将冷风隔在外头。
门一开一合,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里间躺在床榻上的小小身影。
穿着素衣的小姑娘仰躺在床上,两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泥塑,杏眼睁得圆圆的，正专心致志地捏着泥塑的耳朵。
阿越冷得合拢手在嘴前呵了呵气，抬头看那小姑娘，好奇笑道：“公主这是在玩什么？”
“兔儿爷呀,”小姑娘坐起来,坐在床沿处小脚一晃一晃的，低着脑袋，盯着兔儿爷的眼睛含着笑，“怀卿哥哥昨日来的时候给我带的。”
阿越瞧着小姑娘手上色彩逼真的泥塑,也不由笑起来：“好了,公主玩够了，来吃糕点吧，公子遣人送来的呢。”
像这种精贵的吃食,若不是木公子来，她们乌华宫寻常是没有的。
“我不想吃，”小姑娘摇摇头，抱着怀中的兔儿爷跳下床榻，“阿越姐姐你吃吧。”
阿越见小姑娘要出去，忙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话语刚落，便见小姑娘打开了门，往外面探出个脑袋，惊奇道：“哇，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呀。”
见小姑娘跃跃欲试想要出去，阿越忙跑过去，“不行不行，公主，外头下雪可冷了，您就别出去了。”
说完，阿越的目光落到小姑娘被冻得红彤彤的手，登时倒抽口冷气，心疼地忙握住她的手，怎么冻成这样了？
“是奴婢不好，昨日的炭烧完了，本要去内务局拿的，前面奴婢出去拿糕点竟给忘了……您待在这儿，奴婢现在就去！”
小姑娘拉住阿越，摇摇头，“不要了，”又想起什么，嘟囔道，“那些炭也没用，根本热不了，阿越姐姐过去还要被那些人欺负，不要过去了。”
阿越见小姑娘懂事，心中内疚，红了眼眶，“公主……”娘娘离世前让她照顾好公主，可是她却……
“我不冷，”小姑娘把兔儿爷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伸出来动了动，稚声稚气地说，“只是，看起来红而已，其实一点也不冷，还能转呢。”
见阿越又要说什么，小姑娘把兔儿爷往阿越怀中一塞，煞有其事道：“阿越姐姐，你帮我看好这个，不能丢掉，要是丢掉了怀卿哥哥可要生我气了。”
“好了，我出去玩啦。”
小姑娘趁着阿越没反应过来，拉开门麻溜地钻了出去，阿越反应过来也已经迟了，忙扬声道：“公主莫要跑远了。”
见那身影径直跑出去，阿越无奈笑笑，将那兔儿爷放在了木柜上。
如今已是深冬年末，没几日就要过年了，齐宁雪下得少，只有在深冬才会飘几场雪。
小姑娘迈着小步子冲进雪里，见宫内的角落树旁雪已堆起，过去哼哧哼哧堆了个小雪人。
好不容易把小雪人堆完了，又和那与自己一般高的小雪人大眼对小眼，漂亮的眉眼眨了眨，撅起嘴巴。
哎，怎么这么丑啊。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连那两只手的树杈都歪七扭八。
算了，丑就丑吧，就是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半晌，环顾宫里四周，没看到其他能用的东西。
她心中闪过个念头，想起什么，杏眼眨了眨，往殿内瞧了眼。
阿越姐姐不在，太好了。
小姑娘放轻了脚步，跑上台阶处，用力将宫殿大门嘿咻嘿咻打开一条缝，小小的身子钻了出去。
“出来啦。”小姑娘立即迈着小腿自台阶跑下，稚嫩清丽的小脸上，鼻尖被冻得微红。
头发上和衣裳上都落满了雪，她也不在意，伸出小手接住落下来的雪，仔细盯着手上的雪花瞧，半晌，眨巴着眼睛，悄悄舔了一口，登时被冰的打了个激灵。
“好冰好冰好冰……”
宫殿外的宫道旁边似乎有人走过，小姑娘听见了声儿，忙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过去，在石柱后面躲起来。
她探出双杏眼，往外看了下，见人走了，才往外头去。
小姑娘也不知道宫里的路，四处乱走，不敢挑人多的宫道走，就往偏僻的地方跑，哪里人少就往哪走。
走了段时间，路过一座僻静荒芜的小园林，小姑娘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出来的动静，好像有人过来了！
小姑娘吓得连忙钻进旁边的草丛里，鹌鹑似的缩着身体，小指头拨开挡在面前的草丛，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往外看。
是谁呀？
不远处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她认得，好像是琳妃娘娘宫里的大太监孙公公，她记得孙公公这个人很坏，之前还故意为难过阿越姐姐，所以印象很深刻。
而另一个……
咦，那另一个人是谁？
那道身影个头不高，身形单薄瘦削，身上的衣裳破败，看侧影，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年，脊背挺得很直，紧紧绷着脸，神情冰冷。
正打量间，孙公公忽然朝那个小少年走过去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口中还说着什么，她这边隔了一段距离，听不大清晰。
小姑娘睁大眼睛，孙公公这是在干什么？
这副模样，怎么像是那小少年欠了他的银子，他要讨债似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澄澈乌黑的杏眼眨了眨。
她没见过这个人……
旋即，她看见那个少年逐渐往后退，踩中了地上的一根枯枝，绊了一下，孙公公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那个小少年立即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反应极大，猛地甩开，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没有吭声。
孙公公却不依不饶，反而激起了更大的笑容，越发朝小少年走过去。
小姑娘看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一看就不是在讨债啊。
她看得有点恼火，之前她就不喜欢孙公公，现在看见孙公公又在这里欺负人，心里忽然有簇恼怒的小火苗直往上窜。
这个孙公公也太坏了，之前欺负阿越姐姐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欺负别人！
小姑娘杏眼里冒着簇火，就在孙公公的手再次要抓住那小少年时，拨开树丛冲了过去，稚声稚气地大喊一声：“孙公公！”
孙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惊，老手颤了颤，惊诧之后停住手中动作，一双眯缝的眼睛溢满被打断的阴冷。
还未来得及反应，面前便横亘了一道身影。
孙公公反应过来，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还是收敛神色，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奴才、奴才参见公主。”
小姑娘双手叉腰，煞有其事地道：“孙公公，你怎么在这儿，琳妃娘娘正四处找你呢。”
琳妃娘娘找他？
这丫头分明在说谎，他专门捡了琳妃娘娘休息的时间出来，这个时辰，琳妃娘娘还没起呢，怎么可能四处找他。
孙公公深吸了口气，踌躇半晌，虽知道今日恐怕难以事成，细小的眼睛眯缝起来，还是不肯退步，“公主，这……”
小姑娘见孙公公赖着不走，愈发不悦，只得拿出阿越姐姐从前嘱咐她关键时刻拿出的公主架子，叉腰道：“怎么，孙公公，难道你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吗？”
孙公公狠狠皱了皱眉头，“可奴才这要教训这个小畜生，恐怕……”
“不用了，他如果有错，本公主替你教训就是，你快点走吧，琳妃娘娘要等急了。”小姑娘杏眼瞪得圆圆的，就是不让步。
孙公公宛如迎面吃了个苍蝇，心中憋闷不已。原想将这碍事的丫头扔出去，可转念想想，这毕竟还是皇家血脉，就算不得皇上宠爱，可若当真闹上去，还是他这个太监吃亏。
念及此，孙公公只得咽下憋屈，暗中咬碎一口牙，最后看了眼小姑娘身后那道身影，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孙公公离开，四周再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小姑娘才终于松了口气。
呼，终于走了，刚才孙公公那个模样，像是要把她给切了吃了似的，可怕极了，还好走了，不然她也该没办法了。
轻轻吐了口气，小姑娘松懈下来，转回身去看，视线慢慢上移，落在少年的脸上时，忽然停顿了一下，继而睁大眼睛。
好……好漂亮的人呀。
少年眼睛狭长且深，鼻梁高挺，唇瓣薄薄的，即便脸色苍白也掩不住俊俏的底子，一看就和齐宁的男子生得不一样，模样好看到，让她第一眼竟然分辨不出是男的还是女的。
少年看到了小姑娘眼中显而易见的惊艳之色，原本便压抑着寒意的眸，更阴冷几分。
不过小姑娘的视线没有在少年脸上停留多久，虽然好看，但是她见过的好看的人可多了，印象中的娘亲也很美呢。
她视线往下，注意到了少年身上斑驳的血迹和脏污，霎时间眼中浮现惊愕。
他身上怎么都是伤口啊……
——面前少年衣裳破败脏污，肩膀、手臂、腿上皆有极深的血痕，施以毒手的人明显很了解在哪里下手不会伤及性命根本，因此都挑手臂、大腿的地方，往狠里折磨下手。那伤痕看上去极为可怕，他却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看得都觉得自己身上疼起来了。
这么冷的天气，她这么冻着都觉得难受，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穿得这样少，还伤成这模样，得疼到什么程度啊……
要是她变成这样，早找阿越姐姐哭去了。
她瘪了瘪嘴，咬着嘴唇，冻红的小手试探地抬了抬，轻声问道：“你身上好多血啊，很疼吧？我……”
面前的小姑娘扎着发髻，衣裳算不上艳丽，朴素得紧，丝毫看不出是个公主。宛如瓷娃娃的漂亮小脸低着，杏眼盯着他身上的血痕，声音怯怯的。
适才听那老太监的话，她是齐宁的公主？
齐宁的公主……
少年心中冷冷嗤笑一声。
原来她与那些恶心的人一样，都是这齐宁皇宫里的贵人，那么，她救他是想干什么？
和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一样，装作好心救了他，实则却藏着龌龊的心思吗？
他心中极厌，转身要走。
衣裳被那小姑娘抓住，踌躇的声音在身后焦急响起：“你别走啊，你，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