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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的脸色凛若冰霜,霜雪中还有再上的血迹,血迹应不是他的,那鲜红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妖艳。
他抿着唇,像是找回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身后萧风厉厉,似有利刃破空而来。他身形快速一旋转,避开那箭羽的同时,袖中飞出去一物,直中那袭击之人的要害。
与此同时,又有好几人扑过来。
谢玄因要护着她,难免施展不开。缠斗越发的激烈,生与死不断地错身而过。刀光剑影之时,七八名黑衣劲装的人赶到,为首的正是卫今。
有了他们的加入,局势调转过来。
一炷香后,战斗结束。
“郎君,共十一人,没有活口。”
之所以没有活口,并非他们不想活捉,而是那些人根本没打算活着,一见形势不对立马咬毒自尽。
这般行事手段,无疑是死士的做派。
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血腥气充斥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一穿来就面临着死局,死这个字对林重影而言一点也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如影随形,但真正算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
驾车的车夫被人一箭穿心,早已气绝身亡。
不久之前,这人还是鲜活无比,扬着鞭子赶着马车,操着并不算标准的朝安问林重影要不要歇一歇。
她慢慢走过去,亲手将其因为恐惧没有瞑目的眼睛合上。
卫今带着人,以极快的速度清理着战场。
不多会儿的工夫,地上连半点血迹都看不到,路上石子尘土依旧,任是谁也看不出方才经历的激烈厮杀。
“嬷嬷!”林重影心头一紧,提着裙摆往回跑。
“我带你去!”谢玄说着,先扶她上马,然后自己翻身而上。
马蹄奔疾,不多会儿就到了先前遇刺的地方。
米嬷嬷的身上的伤被简单处理过,血已将包扎的布染红。她依然是那乞丐老汉的打扮,衣衫褴褛胡须满脸,双眼紧闭着,宛如死去。
“嬷嬷,嬷嬷。”林重影扑过去,不知何泪水满脸。
“姑娘……………”米嬷嬷听到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快走,快走......”
“嬷嬷,我带你走,我请大夫给你治伤。”
“姑娘,没用的,奴婢活不成了......”米嬷嬷似是想抬手,手动了一下后,又无力地垂下去。“你快走,好好活着…….……”
她如何看不出来,米嬷嬷伤得太重,已经回力无天。“嬷嬷,我走不了了...我知道我姨娘是谁,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
米嬷嬷闻言,瞳孔瞪大,瞳仁散了散,呼吸短而急,“姑娘,你...你知道了......”
“嬷嬷,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是太后的人,是她想杀我,对不对?”
“姑娘………………”米嬷嬷的气息进多出少,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身体也像是极速糜烂的植物般倒了下去。
“嬷嬷,你告诉我,我的生身父亲是谁?”
她已死,自是无法回答。
山林的风,分外的有割面之感,带着各种混合的气味,青草的、树木的、腐叶的、泥土的,还有死人的尸味与血腥气。
离此处不到几里路,就是朝安城,那里繁荣昌盛酒香茶香满街飘,那里行人穿梭锦衣华服比比皆是。
这不长的几里路,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重影无声地流着泪,泪水不止,却哭不出声。
路上有马车经过,也是从朝安城而来,很快就远去。那马车里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条路上刚刚才死了那么多人,更不会知道死的是什么人。恰如原主的一生,从生到死,似乎都没人知道。
她慢慢站起来,望着至始至终都在自己身后的人,缓缓开口,“我曾经告诉你,我后来知道的一切都是忽然所得,其实不是的。”
谢玄看着她,走近一些,替她整理零乱的发。
“这都不重要。”
“不。”她摇头,道:“这些很重要,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我。我不属于这里,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我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我也不知道为何一睁眼就变成了林家的庶女,而原来的那个林重影,她已经死了。她的事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你
走吧。”
车夫死了,米嬷嬷死了,她不想还有人因为她而死去。哪怕她再想活着,也没有卑劣到踩着别人的尸体苟且偷生。更何况,想杀她的人不会放过她,她是活不成的,所有想帮她的人,最后只是白白枉送性命。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谢玄。
谢玄也曾读过一些志怪话本,那些话本中有山精鬼怪,有人妖之恋,有借尸还魂,他想她说的应该就是后者。
他读来时只觉荒谬至极,全是无稽之谈,万没想到竟然遇上。奇异的是,他不仅无半分害怕,且丝毫不在意。
人也好,鬼也好,他只知道她真实存在,牵动着他的喜怒。
“我也不认识原来的林重影,我一开始见到的人就是你。”
“你不觉得恐怖吗?”林重影转过身来,如水的眼睛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我是人,又不是人。我是林重影,但我又不是林重影。眼下我难逃一死,这是我的宿命,你若再牵扯其中,连累的不止是你,还有你身后的谢家和王
府。”
山风再来时,谢玄竟然笑了。
她坦白自己的来历,其实就是想吓跑他。
“来不及了。”他睨向那些死士的尸体。“死了这么多人,我已经没有退路。”
林重影听到这话,只觉无力。
是啊。
死了这么多人,她却没死,幕后之人必定恼怒。
“还来得及的,不知者无罪,王权再是大于天,上头还有天道公允。你有谢家和王府相护,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快走吧!”
谢玄不仅不走,反而又欺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不受控制一般。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其实也一直在抖,双腿尤其的明显。
须臾,她落入温暖坚实的怀抱。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低沉好听,“我心悦的人是你,无论你是什么来历。你说你不是她,那如今成了她,关于她的一切,你不想知道吗?她生母的死,她的死,你不想替她们讨个公道吗?”
她想。
但是以她的身份,别说是讨公道,便是想质问那些人,连靠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盛宫的资格都没有。再说也等不到她靠近,那些人已经要了她的命。
“我或许连今天都活不过......”
“不会的。”谢玄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眼神如渊。“那人等你出京才动手,说明京中有她忌惮的地方。他山之石可攻玉,到时候借力打力,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清澈湿润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冀,“可以吗?那你...你真的不会被我牵连吗?”
“朝中局势盘根错节,我有自保之法,你不必担心。”他的大掌摩挲着她的脸,拭干她脸上的泪痕,“相信我。”
那些死士的尸体被处理掉,米嬷嬷则被他们寻个地方掩埋。
不大的土包,翻新的土,无碑亦无记。
她不姓米,也不是真正的米嬷嬷。她从哪里来,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谁也不知道。如这山间的野草野树,枯荣都无人在意。
原主的记忆中,她是这世间唯一的温暖。一张平凡苍老的脸,是原主印象中最真实的存在。“她”至死也不知道,这仅有的温暖也是假象。
林重影跪地拜别,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马车没有还能用,她和谢玄坐车,卫今驾车。这一来一回的几个时辰内,好比是天翻地覆般的漫长。
她望着巍峨高耸的城墙,深刻感觉到所谓的皇权天下。
到了昌平侯府的后门处,卫今前去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她一眼看到等在那里的谢舜宁和根儿。
根儿先是紧张地打量着她,见她毫发无伤,这才低下头去。
她将谢舜宁给她准备的东西归还,并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三个金锭,道:“那车夫没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烦三表姐转交给他的家人。”
谢舜宁闻言,大惊失色。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一个逃一个追,怎么还出了人命?
“遇上劫道的,幸亏大表哥及时赶到。”
“这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劫道?谢舜宁惊疑着,上辈子她从未听过京城附近有匪,下意识去看后面的谢玄。
谢玄脸上的血迹已经清理,但衣摆上的无法擦拭干净,血腥气清楚可闻。
“大哥,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谢玄上前来,旁若无人地握着林重影的手,“什么都别想,回去后好好睡一觉。”
林重影看着他,轻轻点头。
明艳的光影中,他们如金童玉女般相得益彰。彼此眉眼中流转的千般情绪,在旁人看来都是深情无悔。
谢舜宁见之,心知自己的大堂兄用情已深。
等到谢玄一走,她心有余悸地对林重影道:“幸好你没事,若不然………………”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但想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林重影道:“今日之事,连累你了。”
“我差点害了你。”
“没有,是我命中有此一劫,与你无关。
谢舜宁不知这话里的深意,还道林重影是为宽人心的说辞,越发觉得她这人拎得清,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直到出了侯府,她才问根儿谢玄是如何知道她出城的。根儿未有隐瞒,说是谢玄早有交待,一旦有异便发信号知会。
“姑娘,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大公子对你用情至深,压根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你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
“我不会再逃了。”
因为她已无处可逃。
米嬷嬷不是林老夫人的人,而是荣太后的人。那么这些年来原主记忆中的那些温暖,又有几分真?
市井的热闹依旧如故,这座天子眼皮底下的京城似乎不知疲倦地繁荣着,不会因一人之生而欢,也不会因一人之死而悲。
她听着行人的说笑交谈声,慢慢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仿佛又回到京外,车夫和米嬷嬷的死状不断地来回交替着,越来越清楚,似是近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根儿小声道:“姑娘,我们到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再看到大顾氏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大顾氏见她脸色发白,还当她是受了冻,忙不迭地让人给炭盆里再添些炭,又命人取来狐衾,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很快,下人煮了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送来。一碗喝下去后,她感觉好像麻木的身体渐渐苏醒。
“母亲,谢谢您。”
“你这孩子说什么谢,我们是母女,我照顾你都是应该的。”大顾氏嗔道,心下却很是熨帖。
半路结伴的母女,哪有什么应该。
林重影垂着眸,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他们。
忽然她想起自己写的那两封信,私下交待根儿去一趟侯府。根儿悄悄地走,悄悄地回,回来后告诉她,信已不在谢舜宁手上。
“三姑娘说,那信她已交给大公子。”
信确实到了谢玄手上,且谢玄已将写给自己的那封拆开。信的内容没什么出格之处,所言尽是对他的感谢,最后一句是:祝君前程似锦走花路,亦有锦绣良缘佳人相伴。
他将信揉成一团,扔进盆中。而另一封信,他拆也未拆,也扔了进去。炭火极速漫延,很快将两封信吞噬成灰。
火光映着他如玉的脸,也映着他受伤的手臂。
陇阳郡主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你调动暗卫,卫今说你们在京外遇匪,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
他接过药,一饮而尽。
“事出紧急,未来得及告诉母亲。”
陇阳郡主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道:“箭矢擦伤,倒是不严重。但放眼京中,能伤你的人寥寥无几。若非那人武功在你之上,便是你受制于人。”
母子俩向来没什么事瞒着彼此,朝中之事更是有商有量。且陇阳郡主非寻常女子,对京中上下的形势十分了解。遇匪劫道的话,骗骗不明就里的内宅妇人还差不多,若想骗过她,那是万万不能够。
她静等着,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良久,谢玄道:“母亲,倘若有一天我众矢之的,您当记得果断与我断绝关系。”
此话一出,她面色大变。
第一时间不是斥责儿子,而是急切发问:“玄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不论才情胆识还是谋略,皆是少有人能及。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遇到的事情十分棘手。
“我今日遇到的不是劫道的匪徒,而是皇家养的死士。”
“他们是冲着林家那丫头去的?”
谢玄出京救人的事,自然是瞒不过她。
她皱着英气的眉,瞬间感知到事情的严重性,“那孩子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她的生母,极有可能是当年的延妃。”
“你说什么?”她惊呼出声,很快压低,“当真?”
谢玄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末了,说:“母亲,此事事关重大,我已无意牵扯进去,恐难再摘出来。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还请母亲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什么!”她美目凌厉,“我是你母亲,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母亲,兹事体大。”
“大于天又如何?”她声音沉痛,夹杂着明显的愤怒,“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她在先帝驾崩的那年已经不在,没想到她还生了一个女儿。’
怪不得她一见那孩子就觉得喜欢,有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故人之女。
“天家无骨肉亲情,到头来竟让她一个女子顶了所有的罪责。他们萧家的子孙兄弟阋墙,害了她不说,还害得她的女儿受尽磨难,当真是欺人太甚!”
谢玄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问道:“母亲与她有交情?”
“自是有的。当年我是王府独女,她是颜家独女。我喜欢她的干净简单,她羡慕我的潇洒自在,我们惺惺相惜。”
“那母亲可知影表妹的生父是谁?”
陇阳郡主冷哼一声,“虽不知是谁,但也不难猜。”
本该殉葬的妃子没死,背后之人定然身份尊贵,倘若想将那孩子灭口的人真是太后,答案更是呼之欲出。
“那孩子是不是也知道了?”
谢玄闻言,将林重影如何从台明月猜到自己身世的事说了一遍。“她不想连累任何人,这才独自离开。是我情难自禁,主动去追的她。情之所起是孽是缘全在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全是我的因果。如今的种种变数,皆与她无关。”
陇阳郡主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这个孩子啊,竟然也是个多情种。
她眉眼间的霜冷渐散,取而代之的是为人母的慈爱之色,“以前我觉得你太过冷清,这辈子纵然位极人臣呼风唤雨,恐怕也体会不到人生在世的乐趣,现在我总算是放心了。”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有子如你,母亲再无所求。”她望向窗外,目露怀念之色。“当年我和明月私下往来,无所不谈,还曾约定日后若一人生儿一人生女,必结为儿女亲家。”
“*......“
“玄儿,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的注定。”说完她站起身来,眉间隐有欣慰之色,“我现在就去安排,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林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