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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顾氏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林同州扶着她,眼中全是心疼之色,再看向林重影时,又有许多的欣慰。
林重影跪在他们跟前,几分懵懂,并几分茫然之色。
这是一出戏,一出有些人明白有些人糊涂,还有些人蒙在鼓里的戏。她是主角,谢玄是幕后主使,大顾氏等人是配角。
他们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她不确定其他人有没有瞧出端倪,只知道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掉以轻心。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望着不敢置信的赵氏。
“母亲。”
“四丫头,你叫错了。”林昴收起桃花扇,一指大顾氏,“以后她才是你母亲。”
赵氏心头俱震,脑子一片“嗡嗡”声,面上的一团和气骤然僵硬,然后寸寸龟裂,露出原本尖刻的样子。
她慢慢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老爷,你说什么?”
林昴对她已变的脸色视而不见,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我说,我已将四丫头过继出去,以后他就是子规兄的女儿。”
她一个不稳,幸好被女儿林有托住。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气氛古怪至极。
所有人看着她,她这才发现大房二房四房几对夫妻都在。
谢老夫人端坐正中,示意她别急,“莹娘别急,我们也糊涂着。”
“还是我来说吧。”
赵氏循声看去,见是一位面生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正是临安城守纪茂,他是临安人氏,与林同州是同窗,两人早前都曾在谢家学堂求过学。
据他所说,因着今日他休,特意约林同州在明月楼小聚。
明月楼临湖而建,位置绝佳,有着临安城第一楼的美誉。楼上设望月台,有登高望远赏月之妙用。无数文人墨客最爱在楼中谈论诗词歌赋,兴到浓时登楼尽欢。
林昴近日流连楼中,恰与他们偶遇,自是要坐下来闲谈一番。席间,几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同州说自己这一生堪称圆满,唯有一桩憾事,那便是膝下无儿无女。林举人闻言,当即提出愿将自己的四女儿过继给同州兄。本官作为亲朋好友,以及一城父母官,与临安城的文人们一同亲眼见证了这一桩佳话,实在是妙极,妙极啊。”
“我与子规兄一见如故,子规兄高义,我感激不尽。”林同州红着眼眶,满眼感激地望着林昴,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东西是一纸过继文书,还有官府的官印。
林重影看到这纸文书,彻底放下心来。白纸黑字还有官府的官印,哪怕赵氏再不愿意,此事也已成定局。
她当下伏地,连磕几个头。
大顾氏欲扶她,被陆氏阻止。尔后陆氏不知和旁边的嬷嬷说了什么,那嬷嬷动作极其麻利,不多会儿就端了茶过来。
文书是文书,礼数是礼数。
她心领神会,将茶奉给大顾氏和林同州,“父亲,母亲,请喝茶。”
“且慢!”
出声阻止的人,除了赵氏还能有谁。
“你们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好酒,醉酒之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我瞧着他今日喝了不少,若不然这事等他酒醒之后再说?”
“我没醉,你这个妇人,浑说什么!”林昴像是被揭了短,满脸的不悦。
赵氏赔着笑,走到他跟前,“老爷,你喝多了,妾身扶你回去歇一歇,有什么事等你睡醒后再说,如何?”
他眉头紧皱,眼神不虞,袖子一拂,避开赵氏的触碰。赵氏落了个没脸,还赔着笑,面团似的脸挤着,明显忍得极其辛苦。
这时只听到纪茂“咦”了一声,“林夫人,我们今日并未饮酒啊。”
林同州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忙道:“对啊,子规兄说他身子不适,今日不宜饮酒,我们先前都是以茶代酒。”
赵氏的面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大顾氏已经接了茶,正要往口中送时,就听到林有仪又急又恨的声音,“四妹妹,你快起来,你看你把母亲气成什么样了?”
林重影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又给林同州奉茶。
林同州也接了茶,红着眼眶说了一句“好孩子”后,端着茶准备喝,却不想林有仪冲了过来,大力拉扯着林重影。
“四妹妹,你告诉他们,你不愿意离开林家,不愿离开父亲母亲,你快说啊。”
林重影看着她,不说话。
这个嫡姐真是可笑,天底下哪有人刚从虎口逃脱,又不知死活回去的道理。
为了帮自己摆脱林家和赵氏,谢玄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一环一套的应该花了不少的心思。他能说通纪城守不足为奇,林昴这个渣爹是如何被说服的?
“仪儿,这事为父已经许诺了别人,你别闹。”
“父亲!”林有仪再也忍不下去,她心里的恨意已经盖过所有的理智,如熊熊烈火般灼烧着她。“我是您唯一的嫡女啊!您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不信父亲不知道母亲的打算,她不信父亲不知道这小贱人是她的陪嫁媵妾。为了她的亲事,母亲百般谋划,父亲平日里不管事也就算了,为何紧要关头居然坏她的好事?
“父亲,你这么做,将我置于何地?”
“仪儿,你这孩子怎么了?我过继的是四丫头,又不是你,你急什么?”林昴不明所以的样子,还问赵氏,“莹娘,仪儿这是怎么了?“
赵氏生得有些圆润,原本瞧着一团和气,又有几分喜庆,似那刚出笼的白面馒头。而今不知为何泄了气,脸颊都扁塌下去,看上去像瘪了许多。
她心口急剧起伏着,如同有什么东西想窜出来。那是多年来积压在她心里的怨气和失望,重重叠叠地堆成了山。
当年她将要嫁到汉阳林氏的消息传出来,多少人羡慕她命好。所有人都说她未来的夫君前程似锦,她只等着做诰命夫人就好。谁知成亲之后,林昴不仅不思读书,自断科举之路,还成日里沉迷女色。后院的姨娘添了一个又一个,外面还有一些
不三不四的玩意儿。
哪怕是后来林昴看似收了心,不再纳妾室,外面也没养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但对她这个嫡妻向来只有面子工夫。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的一儿一女,儿子不用她操心,那么女儿的终身便是她在意的事。她不指望林昴帮她,与她一条心,
然而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所有的谋划,就这样被自己的丈夫顺手做了人情。
“老爷,仪儿破了相,谢家原本想退亲,我好说歹说…….……”
“莹娘!”魏氏变了脸,“不要再说了。“
所有知情的人,神情都起了波澜。
若在场的仅是林谢两家人还罢了,可纪茂这个外人还在。虽说谢纪两家未来也是姻亲,但一码归一码。
纪茂在官场多年,这点端倪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先前纪老夫人来过谢家,回去后就和他隐晦提过这事。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拍了拍林昴的肩膀,“林举人,我当时就说这事还得和尊夫人商量为好,你偏说你自己就能做主。好端端的一桩美事,闹成这样,实在是可惜。”
林昴闻言,像是被落了面子般,脸上泛起羞恼之色,他眯着眼去看赵氏,目光隐有锐气,再无往常的潇洒随意。
“夫人,我需要和你商量吗?”
赵氏的心抖了抖,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她都快忘记了。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天。
那天是她处心积虑,也是她临时起意。
自小她就知道伯府一日不如一日,家里的吃穿用度花的都是母亲的嫁妆。一旦母亲的嫁妆搬空,伯府再也无法维持体面。
母亲告诉她,若想继续当人上人,若想伯府不被人看轻,她无论如何也要嫁个好人家。朝安城的那些贵夫人个个心眼多,伯府外面光里面虚的事,明眼人早已看穿。
放眼整个京城,她很难谋到满意的亲事。当她第一次在郭家见到林昴时,她就心动了。她心动的不止是汉阳林氏的名头和产业,还有林昴这个人。
为了让林昴看上自己,她不知使了多少手段,用了多少心机,无奈林昴从来不正眼看她。她心急如焚,尤其是得知冯家有意和林家结亲后,更是急得团团转。
幸好老天有眼,终于给了她机会。
那天林昴因为在郭家饮了酒,歇在了客房。她故意闯了进去,扯了衣服扑在醉酒的林昴身上。
当他们被郭家人撞破时,她哭哭啼啼不说话,而林昴看她的眼神,以及质问她的语气,和今天一模一样。
他说:“赵姑娘,我轻薄你了吗?”
时隔多年,她依然心口发凉。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就知道夫人贤惠,最懂为夫的心思。”林昴摇着桃花扇,一派风流随意,仿佛方才那转瞬即逝的锋芒只是她的错觉。
“这事...老爷做主就好。”
“娘!”
林有仪大急,哪里还顾得上林重影。
谁知她刚准备过来,一不小心却撞上了别人。还不等她看清是谁,便听到谢清华着急忙慌的声音。
顾氏抱着肚子,反过来安慰她,“仪丫头不要怕,我没事。
这会儿的工夫,大顾氏和林同州已喝完林重影敬的茶。
纪茂适时喊道:“礼成了!”
然后他对着夫妻俩,好一顿恭喜。
其他人也跟着道喜,喜庆吉祥的话儿不停。
大顾氏将林重影扶起,林重影反扶着她,郑重地唤了一声“母亲。”她拉着林重影的手,如同初次带女儿上门做客那般,逐一向林重影介绍在场的所有人。
林重影依着她的介绍,改了口,换了称呼。谢老夫人是姨祖母,谢家几兄弟则是表舅,陆氏魏氏顾氏等人也成了表舅母。
一派热闹声中,赵氏和林有母女俩仿佛被隔绝在外。
“娘,就这么算了吗?”林有暗恨,压着声音问。
赵氏回道:“你父亲做主的事,如何能改。”
母女俩正嘀咕着,大顾氏和林重影到了跟前。
大顾氏对赵氏道:“赵姐姐,你曾是影儿的母亲,这点不会变。但礼数就是礼数,私底下怎么称呼都行,明面上的称呼还是要改一改。”
又对林重影道:“影儿,这是林家表姨母,和你林家大表姐。”
林重影一脸乖巧,唤她们“表姨母,大表姐。”
赵氏城府深,这会儿的工夫,面上已恢复成往里的一团和气。“以后好好听你新父亲新母亲的话,他们不知你的秉性,你莫再像从前一样,免得他们寒心。”
这话林重影都不知道是应该听得懂,还是应该听不懂。
“母慈则子孝,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反之,母不慈则子不孝。
介绍完所有人后,大顾氏对谢老夫人道:“姨母,我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我是一刻也等不了,今天我就把人接走,可好?”
谢老夫人满脸慈祥,笑道:“依你。”
她看了看林重影,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林重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再次行礼。纵然什么话也没说,眼中的感激与泪意说明一切,看得她是感慨万千。
一家三口向众人道别,正要走时,林重影忽然想起一事。
“母亲,我有一事相求。”她问赵氏,“我想带嬷嬷一起走,可以吗?”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赵氏。
赵氏装作为难的样子,道:“你嬷嬷在林家多年,是林家的老人,按照规矩她该在林家养老。她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利索,已干不了什么活。如今你有新的母亲,也应该添几个新人侍候。”
林重影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个曾经的嫡母在打什么主意。
她低下头去,声音极小,“母亲,我离不开嬷嬷。”
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她怎么可能会落下。
“赵姐姐,一个下人而已,你不会舍不得吧?”大顾氏笑道。
赵氏赔着笑,“哪里是舍不得,只是谁出门也不会带下人们的身契。”
“身契的事简单。”林同州对林昴道:“劳烦子规兄写一封信,我派人去汉阳取一趟。”
“这一来一回要些时日,那婆子到底是林家的下人,就这么跟你们走,说出去怕是不好听。”赵氏还在为难。“若不然,让四丫头陪她在谢家多留几日,等拿了身契再走也不迟。”
林重影不用猜,也知道赵氏能说这话,指定没憋着什么好。日长则梦多,若是米嬷嬷不能跟她一起走,很大可能会出事。
“母亲。”她看向大顾氏。
大顾氏笑着替她做了主,“无妨,母亲陪你一起等。
林同州也不走了,说是要留下来与林昴一起谈论诗词。夫妻俩一个要和女儿住在寻芳院,一个去住前院客房,商量好之后,再派下人去林家取行李。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喜事一桩。谢老夫人大手一挥,命厨房赶紧准备,今日要设席庆祝。
准备宴席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她没让大顾氏走,直接把人留下说话,同时被留下的还有林重影。
屏退下人后,她伸手点在大顾氏的脑门上,“你这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满身的心眼子。”
大顾氏捂着被点的额头,靠在她身上撒娇,“姨母,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哪里满身的心眼子,那岂不是全身都是洞,也太吓人了。”
“你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同州多老实的孩子,也被你带坏了。”她嘴里嗔怪着,脸上却全是慈爱之色,对林重影道:“你以后别和你母亲学。”
林重影老实点头,又摇头。
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谢老夫人到底知道多少。
不过照这么看来,府里的下人倒是没有说错,老太太自己没有女儿,将两个养在身边几年的外甥女当成亲女儿。
谢老夫人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明白,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母亲为了你,这次没少费心思,你以后记得多孝顺她。
她拼命点头。
心里猜测着,可能老太太只知道一半,这一半的前提没有谢玄,起因就是大顾氏所谓的梦。然后她就看到大顾氏朝她眨眼睛,立马心领神会。
大顾氏还赖在自己姨母身上,如同恋着母亲的女儿,“姨母放心,我们的母女缘分是佛祖的线,必定是极好的。”
谢老夫人满眼的怜爱与笑意,“我的?儿也当娘了,我这心总算是好过了。”
大顾氏闻言,眸中隐有泪光。
姨甥俩靠在一起,好半天没再说话。
林重影识趣地装透明人,直到外面响起谢玄的声音。
不多会儿,谢玄掀帘进来。
那一身的红如同华光照进来,落在林重影身上。
少女着青绿色新衣,衬得肤色如雪,因着眉眼低垂,脖颈处那抹雪色更显玉质。她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似怯雨羞云般娇不自胜。
大顾氏看着这一双璧人,心下赞叹。
世间万千颜色尽在此,当真是红肥绿瘦正相宜。
“影儿,还不快见过你大表哥。”
林重影上前,见礼,轻唤道:“大表哥。”
细细软软的声音,字字直往人心里钻。
谢玄眸色骤暗,回了一声,“影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