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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军从山坡上下来，临近沟塘子的时候，就听到了王美兰的声音。
“哎呀我一瞅啊，那老大黑瞎子得有四五百斤，吭吭地就下来了……”
对王美兰这话，赵军是不信的。这季节，山货都没下来呢，黑熊找食物...
暴雨过后第七日，山雾终于散尽。晨光刺破云层时，鹰嘴岩顶的露珠正顺着千年古松的针叶滑落，在石缝间敲出清越声响。李长根蹲在崖边，用指甲刮着一块青苔覆盖的岩石断面，动作轻缓如抚婴孩。他身后不远，小川带着新入“薪火盟”的二十多个年轻人正在演练夜间追踪??这是《守山手札》出版后第三批自发前来学习的志愿者，有退伍兵、农技员，甚至还有个辞职的投行分析师。
“记住，”小川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雨后头三天，野猪蹄印最易辨认。看这弧度，像不像半张月亮？老埯子里的母猪每年这时候都会带崽子下坡喝水。”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蹲下身，小心翼翼用尺子量着泥坑：“那……如果发现盗采者的脚印呢？”
“先不动。”小川目光扫过众人，“拍下痕迹，逆向推演来路，再通知岗哨封锁出口。我们不是警察，不能抓人，但我们可以让整座山变成一张网。”
李长根听着远处传来的对话，嘴角微扬。他知道这些孩子还嫩，可嫩芽才最有生命力。就像当年他自己，也是从一根折不断的野藤开始理解这座山的脾气。
正想着，秀兰提着竹篮走来，里面是热腾腾的红薯和腌菜饼。“吃点东西吧，”她把篮子放下，“昨夜‘唤山铃’响了半声，你听见了吗？”
李长根皱眉：“半声？”
“像是试铃，又像风撞到了什么。”秀兰望着西哑口方向，“我起身看了眼监控屏，三号桩红外没异常，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向岩壁另一侧。那里有一块被藤蔓遮掩的凹洞，他伸手进去，取出一部防水手机??这是他与陈志明之间的秘密联络终端，仅在极端情况下启用。屏幕上赫然躺着一条未读信息：【省厅将派“生态评估团”进驻青山，名单含两名境外专家，预计明日抵达。文件盖章单位为“国家自然资源综合协调办公室”，但我查不到该机构近半年签发任何正式函件。警惕。】
李长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手指缓缓摩挲刀柄红绳。这个名头太堂皇，也太巧。自从《守山手札》公开发行，外界关注度暴涨，各类“合作邀请”雪片般飞来，有的许以千万投资建研学基地，有的打着“非遗传承”旗号要拍纪录片。他全都拒了。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觊觎者不会明火执仗，而是披着合法外衣，一点点撬开防线。
“通知所有人，今晚提前召开紧急会议。”他转身对秀兰说，“另外，把学堂地下室的老地图拿出来，我要重新标定‘龙摆尾’七埯的伪装诱饵点。”
“你还真打算布假局？”
“真真假假才是山道。”他眼神冷峻，“他们想要证据，我就给他们‘证据’。只要他们敢动，就会踩进自己挖的坑。”
当夜，十二名铜牌弟子齐聚学堂密室。墙上挂着三幅图：一幅是卫星地形图，标注着所有已知监控盲区；一幅是《山典》手绘脉络复刻版，关键部位已被墨笔涂黑；最后一幅，则是由小川绘制的“拟饵埯分布图”，六处假埯中埋设有陈旧药材残根与伪造土壤样本，唯独真正的第六埯??“回头望月”参母所在之地??被刻意忽略。
“明天那个所谓的评估团，一定会要求实地勘察。”李长根站在桌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们会挑偏僻路线，会提出‘随机采样’，会强调‘科学客观性’。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但必须全程陪同，一步不离。相机可以拍，样本可以取，但只准碰诱饵埯。”
“万一他们执意要去核心区呢？”有人问。
“那就让他们去。”李长根淡淡道，“带他们走明道，绕远路，耗时间。等他们走到地方，太阳已经落山。黑夜里的青山，不欢迎心怀鬼胎的人。”
会议结束前，他单独留下小川。“你明天负责接待组长，姓周，四十岁上下，据说是植物分子学博士。记住，别跟他讲道理，就陪着他笑。但他若提到‘S-09’或‘基因序列比对’，立刻启动三级警报。”
“明白。”小川点头，“要不要安排人在暗处跟着？”
“不必。”李长根摇头，“这些人精得很，一察觉被监视就会收手。我们要让他们觉得一切顺利，让他们放松警惕，直到……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次日上午九点，一辆挂着省牌的黑色越野车驶入青山检查站。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果然是那位“周博士”??西装笔挺，金丝眼镜，肩挎专业采样包，身后跟着两名穿白大褂的助手，其中一人手持GPS定位仪，另一人则拎着台小型便携式光谱分析仪。
“李会长您好！”周博士主动伸出手，笑容温和，“久仰青山共保会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
李长根握了握手，不动声色打量对方鞋底??干净得过分，连一丝泥痕都没有，显然是进城前特意清理过。
“欢迎。”他微笑回应，“不过事先说明，山上有些区域属于生态敏感带，未经许可不得进入。”
“当然理解！”周博士连连点头，“我们此行只为做基础数据采集，绝不越界。”
一行人由小川带队上山。路线是事先报备的“A线”，途经两处诱饵埯。果然，周博士一眼就注意到了南坡某处裸露的土层。“咦？这土壤颜色不太寻常啊。”他说着蹲下身，掏出采样铲轻轻刮取表层，“PH值偏低，有机质含量高，极可能是珍稀药用植物生长环境。”
小川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好奇：“真的吗？我们平时都没留意。”
“哈哈，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周博士得意一笑，迅速将样本装入真空袋，贴上标签，“回去做DNA条形码分析，说不定能发现新物种。”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观景台歇脚。周博士一边喝水，一边不经意地提起：“听说你们这儿有种百年野参，形态奇特，叫‘回头望月’？”
小川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没听说过，可能只是民间传说吧。”
“哦？”周博士推了推眼镜，“可我在一份早期林业普查档案里看到过记载，坐标就在西哑口附近……莫非是机密？”
就在这时，远处林间忽然传来一声短促鸟鸣??三长一短，正是预警信号。小川借故离席，悄悄拨通加密频道。五分钟后，他返回队伍，神色如常：“抱歉，刚才接到通知，东沟突发小型滑坡，道路暂时封闭，咱们原路返回比较安全。”
周博士眉头微蹙，却也没反对。返程途中，他几次试图绕道偏僻小径，均被小川以“地质不稳定”为由婉拒。临别之际，他递给李长根一张名片：“希望下次有机会深入交流。其实我们公司一直在寻找具有独特生物资源的合作保护区，若贵方有意共建科研基地，资金、设备都不是问题。”
李长根接过名片，轻轻放在掌心看了看??上面印着“森源生物科技（新加坡）有限公司顾问”，底下是一串海外电话号码。
“谢谢好意。”他将名片收入衣兜，“不过青山不需要开发商，只需要守护者。”
车子离开半小时后，小川带着技术组冲进临时实验室。他们从周博士遗留的一只矿泉水瓶上提取到指纹，并通过内部渠道比对，结果令人震惊：此人真实身份为某跨国生物集团雇佣的情报人员，曾参与云南、广西多地野生药材基因库窃取案，擅长伪装成学术专家实施非法采样。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机云端备份中发现了大量加密文件，解码后竟是《山典》部分内容的手写笔记，以及一张手绘的“青山能量流向图”??图中标注了七处埯子与地下水流的关系，竟与《山典》秘传的“龙脉承续术”高度吻合！
“他们不止想拿走东西。”李长根看着图纸，声音低沉，“他们是想彻底破解这座山的运行规律，然后复制它，取代它。”
“那怎么办？报警吗？”
“报不了。”他摇头，“这些人背后牵扯太多，一旦惊动高层，反而会让真正的保护力量被压制。我们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抢先一步，让他们以为得手了，实则踏入死局。”
三天后，李长根做出惊人之举：他宣布将在“霜降”节气举办首届“青山识药大会”，面向全国开放报名，允许外来团队进山进行为期三天的药材识别竞赛，优胜者可获得共保会认证资格。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支持者称其为“传统智慧公开化的里程碑”，质疑者则认为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就连共保会内部也有反对声音：“这不等于把家底亮给人看？”
面对争议，李长根只在一次夜话中解释：“狼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敢开门。只有让阳光照进来，阴影才会无所遁形。而且……”他顿了顿，“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爱山，还是只想掏空它。”
筹备期间，他亲自监督布置赛场。十三个考站分布在不同海拔带，涵盖毒草辨识、动物足迹追踪、气象预判等多项技能测试。而在第六埯周围，他命人修建了一座仿古药棚，外观破败，内藏微型震动传感器与隐藏摄像头??任何人若夜间潜入挖掘，系统将在十秒内触发“赤线预案”。
与此同时，他让秀兰整理出一批“残缺版”《山典》抄本，内容真假掺杂，既有真实技艺，也有误导性口诀。这些抄本将在大会闭幕式上作为奖品赠予表现优异者。
“你不担心这些假东西流出去害人？”秀兰担忧地问。
“害不了。”李长根冷笑，“真正懂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而那些只想投机取巧的，拿了也是自寻死路??比如相信‘月圆之夜掘参可获千年灵’这种荒唐话的人，迟早会被山教训。”
大会当天，近百支队伍涌入青山。有高校代表队，有民间草药协会，也有不少自称“自然疗法传承人”的神秘人士。李长根穿着粗布衫坐在主评委席，目光如鹰，扫视每一个参赛者的背包、鞋履、工具摆放方式。
午休时，一名来自南方的选手偷偷溜向西哑口方向。三十分钟后，警报响起。机动组将其控制时，发现其背包夹层藏有微型钻探仪，且手机相册里存有多张禁地航拍图。审讯中，此人供述自己受雇于一家保健品公司，任务是“找到传说中的龙头参，带回活体样本”。
李长根没有报警，而是当着所有参赛者的面公布了这段录像。“你们看，”他指着屏幕，“这个人穿的是登山服，背的是专业装备，看起来像个学者。但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真正的识药人，走路不会踩断嫩枝，也不会惊飞林鸟。”
人群寂静。片刻后，掌声雷动。
当晚，篝火晚会上，李长根宣布大会圆满结束，并将那份“残缺版”《山典》交予冠军团队??一支由三位退休中医组成的民间小组。老人接过抄本，颤抖着说：“我们会好好研读，不负所托。”
李长根微笑点头，目送他们离去。而后，他对身边的小川耳语：“派人跟着他们，三个月内，若有人试图按书中药方行动，立即收回并警示。真正的传承，不在纸上，在脚下。”
风雨再起时，已是深秋。
某夜，李长根独自巡视至鹰嘴岩下，忽觉脚下泥土松动。他蹲身细察，竟发现一处新翻的土坑，虽已被伪装，但边缘残留的鞋印与上周被捕那人完全一致。
他立刻调取监控，却发现那段时间画面出现短暂雪花干扰。显然，对方已掌握部分系统漏洞。
但他并不慌乱。
回到密室，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只密封玻璃瓶??里面泡着一株形如回首游龙的百年参母，须根完整，色泽金黄。这是真正的“回头望月”，早在一个月前就被秘密转移至此。
他在瓶身贴上标签：**S-09原型株?绝密?违者天诛**
然后，他点燃一支香，插在门前石缝中。
这是“唤山铃”之外，李氏山门最古老的召集仪式??**焚香引魂**。
十二把猎刀再度围聚，这一次，他们不再等待敌人上门。
“从今夜起，”李长根立于火光中央，声音穿透雨幕，“我们转守为攻。找出那只藏在体制里的手，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