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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一片狼藉,枯枝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不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挤出一汪污水,污水里浸泡着不知何时死掉的小虫子的尸体。
卧房的门半开着,门框上斑斑驳驳,挂着许多蜘蛛网。房内陈设未变,然看得出很是简单,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将军夫人的住所。
踏进屋内,顿觉眼前一黑,啥都看不清楚。见桌上摆着一盏灯,沈渡给崔衍使了个眼色,崔衍赶紧过去,用火折子将其点亮。
随着烛光亮起,将屋内的一切看得更为清楚。红木箱子是陪嫁的,上面还印着梅家的标记。桌子,凳子是旧的,修补痕迹明显。被子也是旧的,上面还有补丁。针脚细密,看得出梅影的女红不错。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外能上阵打仗,对内能生儿育女,执掌中馈,崔将军当真是好福气。”慕笙摸着被子:“只可惜,你配不上她。”
“是配不上。”崔衍看着屋里的东西似乎才注意到他对他的妻子何止是不好,而是很差很差。他以为,对梅影所有的不好是在他发疯一般寻找梦里的女子之后,现下才明白,他对她一直很坏。
成亲时,因为他的那点儿自尊心,他与梅影的婚礼办得极其简单。洞房花烛夜,他承诺等以后有钱了,会把欠她的都补上。
婚后不久他就上了战场,粮草紧缺,药物紧缺,上峰故意难为他,让他负责此事。办好了,是上峰的功劳,办不好,他有可能被拉去军法处置。
找不到任何办法的他,只能给梅影写信。一封接着一封,几乎全是抱怨。是梅影借助梅家的力量帮他解决,且将这份功劳划归到他的头上,让他立下了第一份战功。
当时的他,只沉浸在立了战功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梅影她受了伤,满身疲惫。女人不能进军营,军营离镇子很远。梅影和她带来的伙计只能住在军营外的帐篷里。她拉着他的手,满怀期待的问他,等庆功宴结束了,可不可以来陪陪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况且庆功宴结束已经很晚了,让她懂事点,不要给他惹麻烦。
夜里凉,长途奔袭,加上帐篷漏风,让梅影得了风寒。他们没有随行的大夫,伙计找到崔衍,让他帮忙找个军医。明明只是顺嘴的事情,他又是怎么做的?他说风寒是小事儿,军医的任务是救治军营里的士兵,不是她的风寒。他让伙计带回去一床被子,说让她多喝点儿热水,捂捂就好。
被子就是放在床上,打了补丁那个。因为是他送的,她没舍得丢,从边关带回了家。她很懂事,听说军营里的军医不能出来,就没再麻烦他。离开军营的时候她病还没好,演变成陈疾,一变天就会加重。
生了孩子后身体越发不好,可他从未真正地照顾过她一次,每次都是口头上关心。他还做了什么?分房!在有了第一个孩子后,他以孩子整夜哭闹,影响睡眠为由与她分了房。
他虽是将军,每月的月俸却是有限的。那点儿钱,要给母亲治病,要管家里的开销。梅影体谅他,偷偷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她对婆母大方,对他大方,对孩子大方,对管家也大方,唯独对她自己小气。
堂堂京城梅家的嫡女,生了孩子连个乳母都没有,只能亲力亲为。作为丈夫和父亲,他不仅没有帮衬,反而找借口远离,将她和孩子留在这间院子里,这座屋子里。
崔衍摸着桌角哭得泣不成声。
那些年,她该过得有多难啊?可她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丝毫抱怨,不仅将孩子照顾的很好,连将军府都照顾的十分妥帖。
若非岳父岳母来看孩子,她也不会让管家去买两个外院丫头回来撑场面。岳父岳母只来过青州府一次,临走时,留下了贴身照顾她的丫鬟和嬷嬷,这才让她的日子轻松了些。
母亲院儿里的家具是她精心挑选的,他院儿里的也是她精心布置的,唯有她自己屋里用的是旧家具。桌子腿歪了,她大着肚子自己修。因为知道丈夫忙,没空。管家胳膊受伤,这种修理的活儿也不适合麻烦他。
凳子散架了也是她自己修,就连院中的花花草草也都是她自己打理的。以前,崔衍从未觉得这些有什么,因为梅影是他的妻子,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就像自己的母亲,以前也是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忘了,梅影与母亲是不一样的,她是京城梅家的嫡长女,若她嫁的不是崔家,不是他崔衍,她压根儿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
往日种种涌上心头,压得崔衍透不过气来。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跑到窗前,推开窗户。院子里的气息与屋里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他梦回梅影出殡那天。
他回来时,梅影已经被管家装进了棺材里。怕梅影早已身亡的事情被人知晓,在崔衍回家之前,管家就用在军营里学到的方法处理了梅影的尸身,还把棺材给钉上了。他原本是不想看的,可那晚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一个人去灵堂把棺材打开了。
梅影的样子很可怕,几乎辨认不出生前的模样。第一眼,抗拒,下意识将棺盖拉上,背靠棺木剧烈喘息,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那张腐烂的脸。第二眼,强忍抗拒细细打量,他看到她的头皮。额上三寸少了一块儿,是救他时被刀伤的。为了遮掩这块儿伤痕,她的头发是从左边往右边梳的。因为发式与众不同,遭了不少议论,她从未有过任何解释。
她的耳朵也与一般女子不同,耳垂很厚,像寺庙里供奉的佛陀。有人说这是有福之相,可惜梅影遇见了她,有福变成了没福。
她的耳坠没有了,耳朵上有明显撕裂伤,是被人拽走的。
脖子上除了勒痕,还有项链被拽掉的痕迹。从痕迹来看,拽走项链的人,是在她死后动的手。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府里消失的那两个丫鬟,让管家遣人去捉了。
除了耳朵,她身上还有一处很明显的特征——她的手,亦与旁人不同,食指与无名指是齐平的,且小拇指有四节。皮肉可以腐烂,骨头却无法改变。
躺在棺木里的就是他的妻子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