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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江月抬眼看向阮万钧,“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您都是引我上路,教我成才的人,是我的父亲。”
“……”
阮万钧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闷闷,舌根发硬。
他其实对她……不怎么样。
至少不是一个好父亲的样子。
阮江月朝他笑起来:“我要往南,朝京都去,霍听潮会带裘镇海他们筑桥修路,这是我与霍听潮商议后,
从我父皇那儿得来的,算是恩典吧。
如果不去筑桥、修路,这些士兵大概率是什么结果,父亲清楚的。”
阮万钧面色肃然。
古往今来一旦战败,战俘有八成以上都是一死难逃。
放他们,恐后患无穷。
收编他们,恐他们有二心。
养着又要耗费钱粮,还要人看守,完全成为拖累。
最妥当安全的办法就是杀!
他曾想到这一点,对阮江月所说开关之事心存犹豫。
他已年老,死不足惜。
可这青阳关内八万士兵的性命,他却如何能轻忽、不管?
他挣扎数日,最终还是选择搏一把。
其实就算不开关,强撑下去关口被破,一样会死伤无数。
但如果他赌对了,那就是数万人的性命。
果然他赌赢了。
在两军阵前输给阮江月的那一瞬间,阮万钧心中感叹,当初百折不挠的小姑娘如今终于长成英武将军,
也哀伤自己英雄迟暮,朝廷腐朽,守关半生却要开放引敌而入,晚节不保。
他那一瞬曾想一死了之,全了名声。
可将手放在刀刃上的一瞬,他忽然又想到,如果自己在阵前自刎,是会保全名声,可南陈的士兵会怎么想?
他们会把自己的死算在阮江月、算在大靖的头上。
无疑是激化矛盾。
又不知有多少忠心的士兵,要暗中筹谋给自己复仇,引起更多的杀戮。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所以他的手按在兵刃上良久,终究放弃。
此时听阮江月这样说,他很清楚阮江月在这件事情上出了什么样的力气。
他郑重道:“你放心吧,我会尽量安抚他们,疏导他们,力求少矛盾争端……少流血。”
……
隔日阮江月与霍听潮兵分两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分别前自是依依不舍。
阮江月以前与霍听潮分开过几次。
每一次都是被迫的。
每一次分开,再相遇都似乎要经受一些分经挫骨一样的疼痛。
这一次,还没有完全分开,她竟已经开始有些隐隐阵痛,不安了。
相拥良久她都不愿放开怀抱的男人。
霍听潮轻轻拍着她,“放心,我不会忽然消失的,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要一起扶持,陪伴走过。”
阮江月瓮声瓮气:“以前在南陈你恢复永安王身份,也曾说过我们要成婚,结果你转头就不要我了。”
“……”
霍听潮无言片刻,将她拥紧:“可我们还是成婚了。”
只是不在南陈,而是去了大靖。
阮江月默默一会儿,推开他望着他,“所以我们应该牵连、缘分都已经深重,没有人再分开我们了。”
她踮起脚尖亲了亲霍听潮的脸,“要小心,保护自己不要受伤,等我定下战事,立即就去找你。”
霍听潮的手抚在阮江月的发间,温柔落下一句“你也是”。
难舍难分是真。
如今道了别,阮江月却也能利落转身,翻上马背扬鞭而去,再未回头。
霍听潮站在草亭之中目送她彻底远去,也转身踏上了自己的征途。
作为南陈的永安王,他现在等于投了大靖,又回头来管南陈的降兵,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早已经过太多太多,纵使不容易他心中也已有章法。
……
阮江月随杨熠一路往南,遇城破城,遇关过关。
阮万钧驻守的青阳关是为北部最强防线,阮万钧其人也可当南陈定海神针。
他开关放了大靖人进来,使得其余州府望风委顿。
有多半城池都是直接献城投降,以求安稳。
只有少数殊死抵抗的,但在大靖强兵压力下,也败下阵去。
如此一来,阮江月和杨熠父女两人这一路到南陈京都,几乎未曾废什么兵卒。
京都早已听到大靖人攻来的消息。
能出逃的百姓全都出逃,不能出逃的在京城惶惶度日。
守城的禁军数万,又是常年不曾经历战事,与大靖三十多万兵马如何抗衡?整日亦是担惊受怕。
杨熠下令围城、不攻。
这样的状况,只要耗着,足以磨掉城内所有人的最后一点志气。
如此围城一围就是一月。
城内发出过几日小规模的突围。
但三十万对五万,原就是实力悬殊,更不必说现在南陈全境陷落,想要撕破一个口子搏出生机简直是痴人说梦。
南陈京都中人心惶惶,乱局横生。
地皮流氓成群结队胡作非为,有些士兵仗着无力以及有兵器,结队闯入富户烧杀抢掠,享受着死前最后一场放纵。
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阮江月知道时间到了。
果然杨熠下令强攻。
火箭、云梯、巨石……攻城利器全数用上。
强攻不过三日,南陈京都城破,多名将领带队展开巷战。
阮江月带人冲入城中,直奔皇宫。
她曾进去过的皇宫,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宫人四散逃跑,有人掉进御河淹死,浮尸飘动。
那御龙台武英殿中,陈玄瑾一人独坐,龙袍、帝冠皆在身,端端正正地等在那里。
太久没见了。
阮江月第一眼竟都有些没认出他来。
她变了。
他也变了。
再不是当年那个能开两句玩笑的少年。
“你来了。”
陈玄瑾微微一笑,帝冠前珠帘晃动,“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先冲入皇宫之中,想过许多,就是没想过,你会是灭陈之人。”
他当初与皇后联合,只想逼走阮江月,卸掉永安王臂膀。
谁料竟是放虎归山,引来祸患无穷!
阮江月如今已没有什么旧要和他续,只淡漠道:“南陈亡了。”
陈玄瑾闭上了眼,身子似乎抖动了一下,头颅下垂,不再出声。
有殷红血渍从他唇角蜿蜒往下。
林坦快步上前,手指搭在陈玄瑾鼻前探过,看向阮江月:“死了。”
阮江月有些意外。
她缓缓走到陈玄瑾面前。
曾经二人也算是打过些照面,是认识的人,可眼下看着他气绝与皇位,阮江月的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只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陈玄瑾也算是有几分能耐吧。
只可惜生不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