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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34章悬壶奇市烟火色,灵栖异市踏雾光(第1/2页)
晨曦的金线刚穿透悬壶岛上空弥漫如纱的薄雾,将知返亭那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的沉寂氛围戳破了一个窟窿的,是陆寒舟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
“走走走!还干等个什么劲儿呐!”陆寒舟一身松快劲儿,仿佛昨夜那场狼狈的厮杀、生死一线的挣扎和他一身挂彩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只余下此刻满当当的精神头儿。他用力搓着手,发出窸窣的声响,浓眉大眼笑成了弯月,热切地盯着微微出神的沈青棠,“沈姑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长老都点头让咱们在岛上逛逛了,还等什么?开开眼去!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这海外仙岛到底埋了多少了不得的奇珍异宝、稀奇古怪!”
沈青棠的脸色比昨夜被毒雾笼罩时要缓和些,但眉宇间那缕淡淡的疲惫像是染上了露水的蛛网,紧抿的唇线泄露着身体深处未散的痛楚。苏黎正细心地替她将一缕被晨风拂到颊边的柔软碎发别至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闻言不由蹙紧秀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伤还没好利索,跑什么跑?这岛子鬼气森森,处处藏着凶险,是能乱跑的地方吗?”她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青石地面,仿佛那下面随时会钻出毒虫。
“嘿!苏姑娘,你这就是小看你陆大哥了!”陆寒舟一巴掌响亮地拍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震得衣衫扑簌,“你当我这些年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些药典是唱着玩的?咱们现在待着的,那就是个天然的大药炉子!越走动,越吸收此地的灵气精华,强筋健骨、补气活血,比躺着干熬强百倍!信我,保管越走越精神!小命要紧,躺废了可不行!”
顾九霄抱臂站在角落,身形挺拔冷峭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崖,对这“开眼界”的热闹提议全然无感,薄唇微启,正准备吐出那惯常的、浸满冰碴子的“不”字。可陆寒舟像条滑溜的游鱼,抢先一步蹿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勉强听清的气流道:“老顾,‘双生镜’的滋味你也尝过了…不想去探探路,看看这龙潭虎穴的深处,到底…藏没藏着能治你‘疯病’的那味药引子?”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比世上最锋利的毒针还要精准狠厉地刺中了顾九霄紧绷的神经末梢。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冰封般平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受伤野兽被触动逆鳞时才有的凶戾与渴望。那毫无表情的脸孔转向陆寒舟,目光锐利如刀,最终只从紧抿的唇齿间,硬生生挤出比铁石更冷、更硬的单音节:“…走。”
青石铺就的山道像一条古老的蟒蛇,沿着地势蜿蜒曲折地向下延展。两侧的草木不再是港口附近那种刻意灼热、招摇的色彩,转而显露出一种更为原始的葱郁,但这葱郁却诡异得近乎妖异。绿意成了绝对的主宰,然而形态却千奇百怪,挑战着来者认知的边界——峭壁上盘踞着叶片扭曲虬结、嶙峋如鬼爪的千年古藤,张牙舞爪;道旁匍匐着花瓣厚实如绒毯、色彩虽淡雅柔和,却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闻之头晕目眩的奇香矮丛;高耸入云的乔木树皮暗沉,闪烁着冷硬的暗金色金属光泽,盘绕的枝干形似昂首的虬龙。鼻腔里充斥着复合的气味:草木汁液被碾碎后散逸的清新汁液,各种奇花异草甜腻到令人不安的浓香,还有一种深藏于黝黑土壤、湿冷岩石缝隙间的、微苦的金属辛味,无孔不入地渗透过来。
“嚯!这才叫个样子!”陆寒舟的兴奋劲儿如同点了火的炮仗,沿着山路一路炸开。他不时驻足,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指点点,“快看快看!这叶子边上生的小刺,一层层像爪子!是不是药典里画的那个‘龙爪藓’?这活的比图上可带劲多了!还有那边!石缝里!开得紫莹莹的那一簇小东西!像不像‘碎星草’?这玩意儿萃出来的汁子可是见血封喉的好宝贝!”他兴奋过头,一把拽住身旁苏黎的袖子,“苏姑娘!快瞅瞅!你那宝贝鞭子上的毒,要是加点儿这个,是不是更够劲?”
苏黎一脸被脏东西碰到的嫌弃,狠狠甩开他那热情过火的“咸猪手”:“稀罕你提醒?早看见了!”她虽冷着脸,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那双锐利的丹凤眼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而精准地扫描过陆寒舟指出的每一株散发着异样气息的植物。当目光触及到一丛形态扭曲畸形、花瓣边缘呈现出不祥墨绿光泽的毒草时,她的瞳孔会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的赤鳞鞭鞭柄上轻轻摩挲,仿佛猎人嗅到了猎物的独特气味,眼底闪烁着专属于毒师的、冰冷却亢奋的光芒。
沈青棠也被这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所吸引,眼中的疲惫褪去不少,换上点点好奇与专注的神采。纵然步子因伤而稍缓,一双美目却清亮如洗。她的注意力似乎被那些外表朴素、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白花或是缠绕在枯木上的青翠藤蔓所吸引,时常忍不住凑近,用指尖小心触碰叶片,或是低头轻轻嗅闻。“师姐,”她指着旁边一棵虬结古树上缠绕着的、开着米粒般大小白色小花的柔韧藤蔓,“你看这是不是‘素心藤’?《百草集注》上说它性甘平,最能安抚心神,疏解肝郁气滞。真想不到,在这里它能长得这么…粗壮有力。”那藤蔓的根茎异常发达,几乎与古树融为一体。
“哼,”苏黎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只看藤蔓?看看它下面那块垫脚的石头,颜色是不是带点青紫的纹路?那是被‘鬼针草’毒汁长期浸染的!这藤蔓怕是日日吸食这石头里渗出的毒素,自己却活得好好的,它那所谓的‘解毒甘平’效力,只怕早变异成了比剧毒还霸道的玩意儿!医毒不分家,这鬼岛倒把这点玩的透彻!”她语气带着惯有的刻薄与不屑,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悬壶岛的生存法则和对药理的扭曲运用,比他们原先想象的要诡异刁钻百倍。
顾九霄独自落在队伍最后,身形笔挺得像一杆标枪,每一步都踏在山道的边缘,落下时悄无声息,仿佛他只是一抹投射在崎岖石路上的墨色影子。他对周遭同伴的惊叹、议论,对这片被冠以“仙境”名号的妖异之地,全都置若罔闻。他的视线沉稳而锐利,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与地图的结合体,冷静地扫描着环境:山道转弯处天然形成的视觉死角被岩石阴影笼罩;头顶上方大片植被异常浓密低垂,形成的掩体是绝佳的埋伏点;地面上某些区域的泥泞呈现特殊的粘稠感与光泽,或是一些细微落叶被频繁踩踏碾压出的痕迹,暗示着不同方向的人流活动。
“这条主道朝东,”顾九霄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板得如同宣读水文报告,“石面磨损反光,往来脚印杂乱深陷,人流密集,应是通往岛内核心地带。”他脚步极轻微地一顿,目光掠过前方正对着路边一丛色彩斑斓、巨大如伞盖的发光蘑菇看得出神的陆寒舟,“东北岔路,泥土新鲜湿润反光强,坡度渐陡,视野开阔,通向高地那片由黑岩搭建的石屋群落。屋间空隙小,适合守卫居高临下,目测巡卫密度高,步频一致。”冰凉的视线最后滑向一条更窄、光线也更黯淡的岔道,“西北那条小路,腐枝败叶堆积厚实,表面覆盖完整,少见连续脚印,只有零星的、边缘模糊的小型兽类足迹。尽头…有低沸烟气升起,隐隐传来人声混杂砍价争执,通往…集市?”最后两个字被他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基于纯粹观察得出的结论吐出,不带任何一丝探奇的兴味。
陆寒舟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在听到“集市”二字的瞬间便如同被抛入滚油的鲜虾般剧烈弹跳起来!“集市?!好家伙!我就说嘛!再是神仙地界也得有人味儿有烟火气不是?这才对路!老顾!你眼神最毒!赶紧的,带路带路!”他压根不管顾九霄那张几乎能刮下霜来的冷脸和他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气息,嘴里咋咋呼呼着,人已经像个弹球般“嗖”地蹦跶过去,毫不犹豫地拐上了那条被浓密树荫和厚厚腐叶覆盖的、明显冷清许多的小径。
穿过一片光线斑驳陆离的树林子,林间挂满了珠圆玉润、散发着幽幽翠绿或惨白微光的奇异浆果,如同一盏盏挂在枝头的异界灯笼,将林间小道映衬得光怪陆离。空气弥漫着一种浓郁的、混合了熟透果实与莫名甜腥的气息。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巨大的声浪混杂着千奇百怪的气味如同一个无形的浪头,“轰”的一声扑面拍来!
哪里有什么想象中的白玉阶、琉璃瓦、云雾缭绕的飘渺仙宫?更不见药庐丹房鳞次栉比的肃穆景象。眼前只有一片依着陡峭山势、极其自然地铺陈开来的、巨大得一眼望不到头的…露天大集市!粗犷、喧闹、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
各种材质的简易摊位肆意生长:有的只是几根歪斜木桩搭个破帆布顶,有的干脆就是一块破草席直接铺在巨大光滑的黑色海礁上,或是垫在虬结盘绕、仿佛从上古时期就生长于此的巨型树根旁。浓烈到呛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五感皆被强烈冲击——数个炭火熊熊的大泥炉上,架着粗陶大瓦罐,里面浓稠如岩浆的黑紫色药汁正咕嘟咕嘟地翻滚冒泡,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糊与陈腐草木的浓烈药香;旁边的光秃礁石板上,密密麻麻晒满了各色奇形怪状的干草、枯藤、风干的昆虫遗蜕、闪烁着金属或晶体光泽的奇异矿物结晶,堆叠得几乎像座座小山;另一个摊子前,摊主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哐当”一声利落地剁断一截泛着白玉光泽、内部却流动着荧绿光芒的不知名兽骨,断口处那粘稠的荧绿骨髓滴落在石板上,竟“嗤”地腾起一小股青烟,买骨头的客人也不以为意,正唾沫横飞地与摊主激烈争论着价格;更绝的是,阵阵霸道的、混合了焦香和刺激辛料的气息传来,竟然真有人支着架子卖烤肉串!比牛腿还粗壮的肉块被烤得滋滋作响,表面油光锃亮,撒着颜色极其鲜艳、完全不是凡品(如赤红、孔雀蓝、亮紫)的椒盐粉末,那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凝结成实体,霸道地撞入每个人的鼻腔!
“我的老天爷!悬、悬壶岛上…还真…真他娘的…卖…烤肉串?!”陆寒舟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他狠狠咽了一大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肚子里的馋虫被那霸道的肉香勾得开始咕咕抗议。
“嘿!瞧您几位面生得很!外海新来的贵客吧?”旁边一个蹲在石头上、面前摆着几只装满斑斓干虫笸箩的矮壮摊主,操着一口浓重得几乎掉渣的官话,笑嘻嘻地主动搭腔,“咱岛上确实是个顶个厉害的医毒高手,毒手药王一抓一大把!可话又说回来,再神的神仙也得吃喝拉撒不是?”他用力拍了拍胸脯,黝黑的脸上油光发亮,“放心吃!大胆尝!这是早上刚猎的‘赤霞兽’肋条肉!最嫩最鲜的那块!早用‘三叠泉’的灵水日夜不停地泡足了整整七日,把筋络里的燥气血腥涤得干干净净!再配上咱悬壶岛秘不外传的‘七彩椒盐’,嘿!那滋味儿,保管咬一口,香掉您的大牙不说,提神醒脑,耳清目明,力气都长三分!”他唾沫横飞,卖力地吆喝着。
整个集市如同一个巨大而怪异的漩涡核心,越往深处越显喧嚣拥挤。就在这片鼎沸人声中,一对年轻男女格外引人注目。男的约莫二十出头,身着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粗布短褂,干练利落,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一个青黑色刺青分外显眼——一条扭曲狰狞的毒蛇,獠牙毕露,死死缠绕着一株形状古怪、仿佛滴着毒汁的药草。女的年龄相仿,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白袍,身材纤细,手腕内侧则纹着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色、造型小巧精致的药炉印记。两人正蹲在一个摆满了各种稀奇根茎的小地摊前,头碰着头,旁若无人地低声商议。他们手腕上的印记在特定角度或情绪波动时会微微闪烁极其微弱的光芒,此刻便时隐时现。
“师兄,”白衣女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轻柔,指着摊上一节通体乌黑、布满诡异瘤状凸起的枯藤,“你看这节‘黑血藤’根瘤这么大,该够五十年份了吧?师父上次提过的那种能让三阶妖兽瞬间僵直的‘七日痹心针’,主料就是它。我想…买回去试试手……”
男的眉头紧锁,眼神却像打磨过的利刃,在枯藤上来回扫视。“年份是肯定够的,”他伸出食指,指甲缝里还沾着点不知名植物的汁液,精准地点在枯藤根部一点极不显眼的、仿佛铁锈般的暗金纹路上,“但问题在这儿!瞧见没?这点子暗金!十有八九是被潮水带进来的‘噬金蚁’啃食附近矿渣留下的玩意儿给浸的!毒性杂了!药性偏得没谱!太烈!根本压不住!做麻痹针剂?一针下去,那妖兽怕是要原地炸开筋脉!血毒攻心死透了!想啥呢!这老东西要的这个价,纯粹宰生客!不值!”他语速飞快却条理分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要练手,别好高骛远!喏,换那个!”他下巴一扬,指向摊子边缘一株通体冰蓝、叶片边缘仿佛凝结着白霜的奇异兰花,“看见没?‘冰线兰’,这株品相多正!纯净无杂!药性最是温和剔透!用它练手解‘沸血草’的炽毒最稳妥不过了!买它!回去我给你当活靶子!你放心扎!扎准点就行!包你见效快!”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一卷第34章悬壶奇市烟火色,灵栖异市踏雾光(第2/2页)
两人一来一回,言语间透着十足的熟稔与无需多言的默契。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双生镜”死斗规则,在他们口中仿佛只是日常搭档、为明天将要进行的普通工作做准备一般,全无一丝恐惧阴霾,只剩下对药理技艺纯熟的探讨与同伴间的信任。苏黎冷眼旁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奇异味道的低嗤:“毒蛇缠药草,药炉养圣手…倒是天生一对的冤家!看着…倒真有点意思。”语气里先前那股强烈的排斥之意,不知不觉淡去了些许。陆寒舟则砸吧着嘴,满眼都是钦羡:“啧啧啧,瞧瞧!这才叫神仙过日子的样!配毒解毒,玩似的,跟咱们舞刀弄棒也没啥区别啊,般配!真般配!”
沈青棠的目光却被不远处摊位间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吸引了过去。那里静悄悄地围拢着一小圈人,气氛远不如集市中心喧嚣。地上只放着三口朴素的青石小水缸,缸内并非盛放奇珍药草,而是蓄着一种清亮得近乎不真实的泉水。泉水表面漂浮着一层稀薄得如同蝉翼的白色雾气,那雾气并不上腾,反而紧贴水面,缓缓流淌盘旋,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清凉刺骨却又瞬间让人神智一清的纯粹气息。这股清气与集市上浑浊驳杂的种种气味格格不入,如同沙漠中的一眼清泉。
“小师傅,烦劳问声,这‘涤魂泉’今日…怎么个换法?”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向前探问,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守着石缸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瘦弱的身躯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灰布衣袍里,眼神拘谨不安,甚至有些怯懦地扫视着四周。他怯生生地抬手指了指旁边一块插着几株干枯的、呈现出诡异乌蓝色泽小花的木板,那小花的花瓣扭曲,像是无声的哭泣。
“两株…‘乌啼笑’。”少年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老者显然熟门熟路,立即从怀里一个油纸包中取出两株带着湿泥、根须扭曲如同枯指,花瓣乌蓝欲滴的干花,动作利索地放在少年面前。少年小心翼翼地拈起,凑到眼前仔细查看,重点端详那扭曲的根须和花瓣边缘,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用小木勺从那石缸中极其珍重地舀起浅浅一层泉水,注入老者带来的一个小小的、质地温润的玉瓶里。奇妙的是,那层紧贴水面的白雾,在泉水离缸注入玉瓶的瞬间,仿佛有生命般迅速收敛、消散。原本清冽得异乎寻常的泉水,也变得普通起来,只是显得比寻常山泉更澄澈几分。
“‘涤魂泉’…”沈青棠低声轻念,眼神倏然亮起,带着如获至宝的明悟和一丝本能的怜悯,“泉眼蕴千载地脉寒魄精髓,白雾凝结天生清灵祛瘴之力…《异水方舆志》中记载的破瘴清心第一奇水!药石难及!怪不得…”她恍然大悟,“原来竟藏匿在这喧嚣市井之间!大隐隐于市…可…可那‘乌啼笑’…”
“哼,拙劣的障眼法罢了。”顾九霄冰冷刻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沈青棠背后响起,像一盆兜头冷水,“不过是些地底矿物溶出的特寒泉水,雾气不过是内外温差凝结的水汽。所谓的破瘴清心…”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冷眸扫过少年苍白得不健康的脸庞,以及那几株干枯扭曲、散发着淡淡腥甜之气的乌蓝花朵,嘴角勾起一丝洞察真相的嘲讽,“看那卖水小子,面无人色,眼带青黑,分明是长期依赖此水化解体内毒素的症状。他那摊子旁的‘乌啼笑’,怕才是他真正的生计来源,也是他痛苦的根源。祛毒离不得此泉?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的轮回里勉强苟活罢了。”他一语道破其中残忍的玄机。沈青棠浑身剧震,愕然抬眸,再看那少年时,眼中涌起的已不仅是医者对珍贵药材的狂热,更多了浓稠如墨的怜悯与哀伤。这口能“涤魂”的清泉再如何神异,也不过是悬壶岛上无数挣扎在“双生”诅咒边缘、互为表里却又相互囚禁、在痛苦与依赖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凡人们,一个被放大映照出的、血淋淋的生活缩影罢了。
“哎呀!棠棠小心身后!”陆寒舟一声堪比夜枭的怪叫撕裂了沈青棠沉甸甸的思绪。
沈青棠闻声警觉抬头,心脏猛地一缩!就在她身侧咫尺之遥,一块被厚厚苔藓覆盖、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大青石,“嘴巴”位置的石缝处竟猛地弹出一朵脸盆大小、酷似狰狞猪笼草的恐怖巨花!花冠内壁密布着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尖锐倒钩,一股甜腥中裹挟着浓烈腐烂死寂气息的恶风扑面而来,巨口如同深渊闪电般朝着她纤细的脖颈席卷而至!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紧了喉咙!沈青棠只觉全身血液刹那凝固,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直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
斜刺里一道赤红得如同毒蛇暴起鞭影破空而至!鞭梢带着尖锐的厉啸,撕裂空气!“啪!”一声短促刺耳的脆响!精准狠辣无比地抽在巨花那肥厚湿滑、边缘布满角质鳞片的边缘处!
那朵凶猛的食肉花发出一声类似蛇类的、极其痛苦的“嘶嘶”尖鸣,倒钩疯狂乱颤,仿佛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紧紧闭合,严丝合缝地伪装回那块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头”,只有石缝里残留的一丝微不可察的粘液反光,证明它曾张开过致命的血盆大口。
苏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早已闪至沈青棠身侧,手中赤鳞鞭垂落在地,鞭梢却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直指那块伪装石,散发出冰冷凌厉的杀气。她没好气地瞪了惊魂未定的沈青棠一眼,语气是强压着火气的急躁:“叫你眼睛看路!当这里是自家后花园呢?悬壶岛上的泥巴里都随时能长出咬人的家伙!不想活命趁早说!”
陆寒舟后怕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砰砰狂跳,脸色煞白,使劲拍打着自己宽阔的胸脯,声音都走了调:“哎哟我的姑奶奶…吓…吓死你陆大哥了!这鬼东西成精了不成?!居然还…还带玩埋伏偷袭这一手?太不要脸了!”
顾九霄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落下,拇指悄然将刚刚按在腰后短刀“影牙”刀柄上、准备发力拔出的力道悄然卸去。整个动作迅疾如电,毫无征兆,快得除了离他最近的苏黎,没人能察觉到那瞬间绷紧又放松的肌肉线条。苏黎眼角余光锐利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寒芒,她冷哼一声,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丝,算是心照不宣地承了这份对方并未主动伸出、几乎算是本能反应的、极其别扭的援助。
日头渐渐爬高,接近天心。集市中心那片最为平坦开阔、由天然巨石构成的环形广场尽头,一面巨大的、通体泛着金属光泽的青色石壁前,开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群,气氛无形中紧绷压抑了几分。石壁上,数名穿着奇特黑色短打、腰间系着红绳的人刚将一张硕大的白色纸卷贴了上去,墨迹淋漓,还带着浓郁的湿气:
镜园试锋启
时辰:明辰巳时正
地点:百草千毒谷外砺锋石坪
依旧是毫无感情色彩的通告,冰冷的字眼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和说明,只有那三个带着铁腥味的“镜园试锋”大字,以及清晰得如同铡刀落地的时间地点,像沉重的烙印,烙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头。牌下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起低沉的、层层叠叠的议论声。神色各异:有的面沉如水,肌肉紧绷;有的眼底掠过精光与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在长期压抑规则下被强行磨砺出来的、近乎麻木的专注和听天由命般的冷静。显然,这“镜考”对他们而言,如同日出日落一般,是悬壶岛上生活的一部分。
顾九霄的目光最后冷冷地滑过那行代表着未知凶险的公告文字,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湖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在他眼中,明日那所谓的“镜考”,无论被冠以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其本质不过是悬壶岛精心设计的一个更大的狩猎场,一个需要拿性命和鲜血去填的、更深更险的陷阱。但为了探寻这座孤岛深处那可能存在的秘密,特别是那缕关于解除自己身上“疯病”枷锁的渺茫希望,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真正的地狱深渊,他也必须趟过去看一眼!他将这“规矩”踩在脚下的决心如铁铸般坚不可摧。不再理会那骚动的人群,他率先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迈开步子:“回。”
苏黎的目光在那张冰冷的告示牌上停留了数息,冰冷的字眼如同针扎般刺痛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身旁刚刚经历惊吓、此刻却又强打起精神,对着路边一丛形似珊瑚、正散发着幽柔蓝光的蘑菇探头探脑、试图用指尖轻轻碰触的沈青棠。那张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未被完全磨灭的天真。强烈的烦躁与近乎窒息的担忧瞬间如藤蔓般缠绕上苏黎的心房。“明日…”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带着千钧重量,喉咙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扼住。她终是没能再说出更多,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线,目光复杂地最后扫了一眼那块青黑色的告示牌,旋即一言不发地跟上了顾九霄同样冷硬的背影。那背影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沉重,步履并未放缓,却也并未加快,如同一道沉默的山影,在喧嚣混乱中破开一条归途。
沈青棠看着师兄师姐渐行渐远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悬壶岛上特有的、混杂着辛辣药香、粗犷烤兽肉的焦香、深海咸腥以及无数难以名状花果气息的空气。那空气中还有铁锈味、奇异的矿物气息和植物腐烂与新生交织的复杂味道。明日便是那把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冰冷刀锋。未知的凶险,如同浓雾弥漫在前路。然而,眼前这扑面而来、带着粗粝生猛的烟火气息,以及昨夜那碗由苏黎亲手熬制、化解了凶险毒患的奇特解药,如同投入深潭的两颗石子,在她原本沉重如铁的心湖上,终究还是漾开了一丝微澜,那压在心口的、名为绝望的巨石,似乎松动、减轻了一丝丝分量。悬壶岛是刀俎,他们或许是鱼肉,但即使是鱼肉,在被烹煮前,也要看清这砧板的模样。
“沈姑娘!沈姑娘!快看那边!那个摊子!嚯!还有卖会发光的石头咧!”陆寒舟似乎已经完全将刚才的凶险抛诸脑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再次咋呼起来。他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眼睛放光,伸着粗壮的手指头,激动地指着更远处一个挤在巨大树根和人骨雕刻之间的摊子。摊主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拳头大小、表面粗糙的灰黑色石头凑近树根的阴影处。说来也奇,那块石头一旦离开光线直射进入阴影,通体便立刻散发出粉紫色的柔和光晕,如呼吸般轻轻脉动,映照得摊主和周围几个围观的客人脸上光影流转,如梦似幻,引得沈青棠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好奇地侧目望去。
悬壶岛的残酷是真,未知的凶险亦是真。但这片混乱市集中升腾起的、混合着血腥与生机的奇异烟火,交织着剧毒与希望的光芒,却也是它最真实、最令人心悸的诡异魅力。管它明日刀山剑树,还是地狱油锅,至少今日,这悬壶奇市的光怪陆离、怪诞生机,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悸动、难以抗拒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