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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炽烈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药王谷庭院中的石板地面晒得微微发烫。
昨夜似乎下过雨,雨水残留的湿气被烈日彻底蒸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晒热后的独特气息。
密室的门轴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缓缓滑开。
乔念迈步而出,站在檐下的阴影里,微微眯了眯眼,以适应外面明亮的光线。
一夜未眠,她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倦容,反而有种莹润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被细心温养过。
最大的变化在于她的眼神,以往那清冷如寒......
风停雪止,天地清明。那夜桃源谷升起的光莲虽已消散于晨曦之中,可山川草木皆染余晖,仿佛被神迹浸润过一般。溪水泛着微光,花瓣上凝露如星,连鸟鸣都带着几分空灵之意。
柳如意没有醒来。
她躺在石凳之上,素衣未换,发间木钗斜坠,唇角却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不愿醒来的温柔。她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脉搏却平稳有力,只是双目紧闭,似陷入一场无边梦境。
谢灵霜赶来时已是第三日清晨。她踏着薄霜走入山谷,见姐姐安卧墓前,心头一颤,连忙上前探视。指尖触及柳如意腕间金纹,忽觉一阵灼热袭来,她猛地缩手,只见那莲花印记正缓缓流转光芒,如同活物般跳动。
“这是……情火未熄?”谢灵霜喃喃,“可星主已灭,封印已解,为何她的魂还在燃烧?”
她翻看柳如意随身包裹,取出那盏青瓷莲灯??灯芯尚存一丝幽光,宛如将尽未尽的星火。她忽然想起密室中焚毁的手札残片,其中一句隐约浮现脑海:“**柳如意即是钥匙,亦是锁芯。**”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才恍然惊觉:或许从三百年前第一代梦种女子献祭开始,这份命运便早已注定??只要世间尚存一丝对谢无尘的执念,柳如意就不能真正解脱。
而谢无尘的最后一吻,并非告别,而是将残魂之力尽数渡入她体内,以自身消散为代价,助她完成最终一击。他不是离去,是化作了她心跳的一部分。
“姐姐……”谢灵霜跪坐在地,声音哽咽,“你是在等他回来吗?可他已经不在了啊。”
话音落下,柳如意睫毛微微一颤。
*
七日后,桃源谷外来了一个瞎眼老僧。
他拄着一根乌木杖,披着褪色袈裟,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守谷童子欲拦,却被他一句话定住身形:“我来取回失落的‘心镜’。”
消息传至谢灵霜耳中,她亲自迎出。老僧合十行礼,道:“贫僧法号忘尘,曾与谢明渊共修于天机阁。今感应到‘归魂引’最后一章已被唤醒,特来告知一事:柳如意未死,亦未睡,她在‘逆溯之梦’中。”
“什么是逆溯之梦?”谢灵霜问。
“那是情极成劫者独有的境地。”老僧望向山谷深处,“当一人所爱之人彻底消散,而其情意又强到足以撼动轮回法则,便会坠入此梦??时间倒流,记忆重演,她将重新经历与谢无尘相识、相知、相爱的每一刻,直至找到那个能让她‘真心放手’的瞬间。唯有如此,她才能醒来,否则……魂魄终将枯竭。”
谢灵霜浑身一震:“你是说,她在一遍遍重温过去?只为不愿接受他的离去?”
“正是。”老僧点头,“而这梦越真,现实便越衰。若她不醒,三年之内,此谷将化作虚妄之地,万物凋零,连她的身体也会随之湮灭。”
“难道就没有人能进去救她?”
“不能。”老僧摇头,“此梦由心而生,外人无法踏入。唯一能唤醒她的,只有她自己心中的‘真相’??不是回忆,不是执念,而是她是否真的明白,谢无尘为何选择牺牲。”
谢灵霜沉默良久,终是转身走入谷中,在柳如意身边坐下。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她轻声说,“那时候爹常说,你是天生灵根,不该困于闺阁。可娘总叹气,说女子有才便是祸。是你偷偷教我识字,在后院画阵法,还告诉我,天下不止有婚嫁和孝道,还有江湖、山河与自由。”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后来谢家遭难,爹娘惨死,我吓得整夜哭喊。是你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在。’你说你要替爹守住谢家,哪怕付出性命。可现在……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她握住柳如意冰冷的手:“别怕,有我在。这一次,换我来守你。”
*
与此同时,柳如意正站在元宵节的长街之上。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她穿着十年前那件玄色绣金裙,发间簪着玉簪,手中提着一盏莲灯。四周喧闹如旧,小贩吆喝,孩童嬉笑,远处戏台唱着《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知道这是梦。
可它太真实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座石桥,那里曾有一名白衣公子拾起她的玉簪,笑着问:“姑娘,可愿与我共赏花灯?”
果然,他就在那儿。
谢无尘立于桥头,眉目如画,眸光温润,风吹动他衣袂,一如初见。他看见她,微微一笑,举手示意。
“你来了。”
她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我知道你会来。”他走近,声音低柔,“这一世,我不想再错过你。”
她终于开口:“这不是真的。”
“真假重要吗?”他望着她,“我能陪你吃饭,陪你看雪,陪你老去。我能握你的手,亲你的唇,听你说早安晚安。这些感觉,难道不是真的?”
她咬唇:“你是幻象,是梦,是我不肯放下的执念。”
“可执念也是情。”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指尖温热,“你说过,爱不是软弱,是力量。那为什么,这份力量不能让我回来?”
她泪落如雨:“因为……真正的你,已经不在了。”
“可我还在这里。”他抱住她,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要你记得我,我就活着。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会走。答应我,留下来,好不好?”
她闭上眼,几乎要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笛音。
悠扬婉转,熟悉至极。
那是谢无尘最爱吹的曲子,《长相思》。
可……不对。
梦中的谢无尘不会吹笛。那是她编的故事里的情节,现实中,他从未学过。
她猛然睁眼,推开怀中之人。
“你不是他。”
对方笑容凝固。
“你说什么?”
“谢无尘讨厌笛声刺耳,他说琴才是君子之器。他曾送我一把焦尾琴,说等春暖花开时,要为我弹一曲《凤求凰》。”她一步步后退,声音颤抖却坚定,“还有,他左耳后有一颗小痣,而你没有。”
那人脸色渐变,白衣开始龟裂,露出底下漆黑的纹路。
“你以为……我会让你轻易挣脱?”那声音变得阴冷,“我是星主最后的投影,藏于你心底最深的渴望之中。你越是思念他,我就越像他。你逃不掉的,柳如意,你永远逃不掉!”
四周灯火骤灭,街道崩塌,人群化作灰烬。整个梦境开始扭曲,天空裂开血痕,无数哀嚎之声自虚空传来??那是历代梦种女子临死前的悲鸣。
柳如意跌坐在地,双手抱头,痛苦呻吟。
记忆如潮水冲击她的神志:谢明渊以身为锁,血染祭坛;第七代梦种自焚于月下,只留下一句“情火可焚神”;谢无尘在黄泉门前回头微笑:“这次换我护你。”
画面最后定格在他消散那一瞬。
她忽然笑了。
“原来……我一直都在逃避。”她抬起头,眼中泪水干涸,只剩清明,“我不是不想让他走,我是不敢承认,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站起身,面对那团黑影:“你说你是我的执念?好。那我就亲手斩断它。”
她割破掌心,鲜血滴落梦境地面,金纹暴涨,一朵巨大的情火莲在她脚下盛开。
“我不是靠记忆活着的人。”她一字一句道,“我是靠‘真心’活着的人。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挽留,而是即使他不在了,我依然愿意相信他曾存在,愿意继续走下去,带着他的那份一起活。”
黑影怒吼:“不可能!凡人怎会放下所爱!”
“可我不是凡人。”她抬手结印,火焰冲天而起,“我是柳如意,是谢无尘用命换来的人间清醒。我记住他,不是为了困在过去,是为了让未来配得上他的牺牲。”
轰??
梦境崩塌。
*
桃源谷,晨光破云。
柳如意猛然睁眼。
泪水滑落鬓角,但她笑了。
谢灵霜扑上前抱住她:“姐姐!你醒了!”
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望向墓碑上的字迹:“生死皆同……原来不是说我们一起死,而是说,就算生死相隔,我们也始终同行。”
三日后,她独自登上北境雪山。
断梦剑仍插在祭坛废墟之上,剑身裂纹未愈,却不再冰冷。她将其拔起,以血为引,以情为祭,将剑插入山顶冰窟,封印最后一丝星主残息。
“从此之后,再无梦种。”她低声说,“也再不需要有人为封印邪祟而死。”
她将莲灯挂在枝头,任风带它飘向远方。
归来途中,她在村口遇见一名盲童,正摸索着前行。她蹲下身,牵起他的手:“我带你回家。”
孩子仰头问:“你是谁?”
她想了想,微笑:“一个曾经迷失,现在终于找到路的人。”
十年又十年。
桃源谷桃花年年盛开。
有樵夫说,某年月圆之夜,见一白衣男子立于花树下,手持断剑,静静望着墓碑。忽而风起,花瓣纷飞,一道素衣女子缓步而来,两人相视无言,最终携手步入花雨深处,身影渐淡,如烟似梦。
次日清晨,墓碑旁多了一支新鲜玉簪,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清峻:
>“姑娘,可愿与我共赏花灯?”
>
>??无尘
孩童们争相传诵,老人只是微笑。
而每当战乱再起,疫病横行,总会有莲灯自天而降,照亮黑暗角落,灯下二字清晰可见:
**安心**
世人不知,那盏盏灯火,皆由一颗不肯熄灭的心点燃。
她不曾成仙,也不愿成神。
她只是柳如意,一个爱过、痛过、醒过,却依旧选择温柔待世的女子。
而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空裂缝中,有一朵永恒绽放的光莲,中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看尽人间烟火,听遍岁月回响。
男子轻声道:“这一世,我们终于不用再轮回了。”
女子靠在他肩上,笑如春风:“嗯。因为我学会了放手,也学会了重逢。”
风过处,笛声再起,悠扬如初。
“姑娘,可愿与我共赏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