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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哈出怂了。
或者应该说心动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狠下心来,直接斩了明军来使。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映得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不甘与动摇交织成浑浊的暗流。
“说说吧,你们来干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粗重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斡赤斤攥着骨朵的指节发白,虎视眈眈地盯着常茂,仿佛随时准备将这些明人碎尸万段。
常茂也镇定了下来,笑道:“当然来招降你们!弃暗投明!”
他刻意将“弃暗投明”四个字咬得极重,还不忘瞥了眼四周瞪着自己的元军将领。
纳哈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他扶着腰间弯刀,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从眼角沁了出来。
“招降我纳哈出?就凭你们也配!”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伤疤。
“看看这些!哪一道不是和你们明军拼杀留下的?想让我纳哈出低头,除非我死!”
大明跟蒙古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双方之间早已经是血海深仇,哪里有什么缓和的余地。
从徐达挥师北伐,元顺帝仓皇北逃,大都城头的王旗易色开始,战火便从未在漠南草原熄灭。
明军铁骑踏碎斡难河畔的营盘,蒙古骑兵烧掠宣府边塞的村落,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新的仇怨,每一场厮杀都让血债叠加。
王保保饮恨漠北时,麾下精锐被屠戮殆尽;蓝玉奇袭庆州城,妇孺的哭喊混着箭矢破空声彻夜回荡。
草原各部的勇士倒在明军火器之下,中原百姓的骸骨堆在蒙古铁骑的蹄边。
明军每次获胜,都要将缴获的蒙古战旗付之一炬;蒙古每次得手,必定将明军降卒的首级垒成京观。
二十年来,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将士埋骨他乡。
战死沙场的明军遗孀在寒夜中哀泣,失去丈夫的蒙古妇人在风雪里悲号。
这种浸透鲜血的仇恨早已刻入双方的骨髓,化作战场上不死不休的决绝,又岂是几句招降的话语就能轻易化解?
所以纳哈出态度很是坚决。
“老子跟你们这些明狗不共戴天!”
“就凭你们也配谈招降?我帐下十万铁骑虽被困金山,也能让明军付出血的代价!”
得,你要是这么聊的话,那就真没得聊了!
常茂无奈地看向朱高炽。
俺就说这厮不可能投降的吧?
朱高炽倒是不慌不忙,笑着开口道:“洪武五年徐达北征时,王保保在岭北设下埋伏,致使我大明在岭北遭遇惨败……那时北元尚有一战之力,可如今呢?”
殿内温度陡然下降。
纳哈出顿时沉默了,眼中满是绝望。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将他拽回七年前那场改写草原与中原局势的恶战——岭北之战。
当明军三路大军长驱直入,徐达轻敌冒进,先锋蓝玉部在土剌河畔遭遇埋伏,元军在扩廓帖木儿的铁腕调度下,像蛰伏的苍狼般发起致命反击。
火铳与弯刀交织的战场上,明军的阵型被冲得支离破碎,漫山遍野都是明军的尸体与哀嚎。
那场战役,扩廓帖木儿以弱胜强,不仅重创明军主力,更让明廷损失了数十万匹战马。
自此之后,大明再无力组织大规模出塞作战,北疆防线被迫收缩。而元军却如同重燃的烈火,在草原上迅速集结,不断南下袭扰宣府、大同等地。
曾经丢失的兴和、应昌等重镇,又重新飘扬起大元的战旗,草原各部的士气空前高涨,甚至流传起“大元复兴,重入中原”的豪言。
然而,如今的局面却恍如隔世。
扩廓帖木儿的离世让元军失去了主心骨,各部族陷入内斗,曾经的优势在不断消耗中殆尽。
而明军经过数年休养生息,重新厉兵秣马,这次兵临金山,便是复仇的开始。
朱高炽却不给对方喘息机会,继续趁热打铁:“洪武十二年元梁王被围,北元宗室隔岸观火;如今将军被困金山二十八日,那位自称‘大汗’的脱古思帖木儿,怕是还在饮着马奶酒!”
“脱古思帖木儿这个人,纳哈出你应该比我大明还了解,他是一位明主吗?”
纳哈出依旧沉默,眼中绝望之色愈发浓郁。
岭北之战的荣光恍如隔世,曾经那个能调度千军万马的大元,早已在无休止的内耗中支离破碎。
呵,脱古思帖木儿?
这位所谓的大汗,比起他老子爱猷识理达腊更加不如!
当明军铁骑压境,他只顾着在营帐中饮酒作乐;当各部族求援的信鸽接连死去,他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
王保保用性命换来的战略优势,被这个昏聩的继承人挥霍得一干二净。
如今金山被围,整个草原竟无一人伸出援手,脱古思帖木儿治下的北元,早已是一盘散沙。
“反观我大明皇帝陛下!”朱高炽声音愈发激昂,“雄才大略,气吞山河,素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纳哈出听后默默端起了酒杯。
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他眼底复杂的神色。
大明皇帝,朱元璋!
他当然清楚,这是位怎样的人物。
多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至今历历在目,彼时朱元璋麾下徐达率军突袭,他寡不敌众被俘,本以为命丧于此,却不想朱元璋竟下令松绑,还备下酒席款待。
席间朱元璋笑谈天下大势,言语间既有威慑又存招揽之意,最终放他北归。
此后数年,朱元璋亲笔书信如鸿雁南飞,字字句句剖析天下局势,既有“草原终非久居之地”的恳切劝诫,也有“封疆裂土以待”的郑重承诺,甚至在信中提及“昔日帐中把酒言欢,未尝不盼将军归心”。
这份锲而不舍的招降诚意,这份恩威并施的帝王手段,比任何利刃都更让人胆寒。
纳哈出下意识握紧酒杯,脑海中不由自主将朱元璋与脱古思帖木儿对比。
那个北元大汗只知沉溺酒色,接到金山告急文书时,竟在醉意中撕碎信纸;而朱元璋却能记得他爱饮马奶酒,在书信末尾特意叮嘱“若归降,当备草原佳酿相迎”。
一个为了权力纵容各部内斗,坐视将士流血;一个即便远在应天,也能将招降之事亲自落于笔墨。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此刻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纳哈出明白,这位从乞丐崛起的帝王,既能容人,也能雷霆万钧。
“纳哈出,你也是个聪明人!”
“北元注定灭亡,辽东之役结束后,我大明就会再次北伐,届时脱古思帖木儿挡得住吗?”
朱高炽的声音响彻大殿,话说得极其难听,可这一次却没人反驳。
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他这话是事实。
脱古思帖木儿挡得住朱元璋的北伐吗?
那个耽于酒色的大汗,连王庭内乱都无力平定,各部族离心离德,粮草军械更是捉襟见肘。
反观大明皇帝朱元璋,自微末崛起却能横扫群雄,麾下名将如云,谋士如雨,军备粮草堆积如山,北伐檄文一下,百万雄师便可踏破山河。
脱古思帖木儿拿什么去抵挡?
拿他饮宴时打翻的鎏金酒盏,还是拿他醉梦中发出的痴人呓语?
当明军的火器轰鸣响彻草原,当铁骑的尘烟遮蔽天际,北元的残阳,早已无力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