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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兀自想着近日经历,倒没注意那边的诊脉已经停了。
樊若伸手指一指熊熊所在的方向,笑道,“又冷着人家,又不放人回去,唱的哪一出?”
“做生意得讲诚信,说好是来回,必得来回。“
“呵,我敢打赌,这一遭回到玉城,他一定躲你躲到天王老子都找不见。”
“不会。”
樊若不明白他这是哪里来的信心,“你这是祸害良家子弟,让我去教教他,有些人包藏祸心,撕开那层皮,噫,又丑又毒。”
沈晗伸手拦他,“没你的事!”
樊若便停下脚步,又看了熊熊一眼,叹:“好人哪!”
沈晗白他一眼,樊若又叹,“好人哪!”
他感叹一回,也就离开了,剩下沈晗同熊熊隔着几株花树,彼此想着心事。
熊熊的疏离沈晗在第一时间察觉,不过他一惯的性子,非得是山来就我,不能我去就山。
两个人各有各的情绪,他去药铺取药那天,一整天没有同熊熊说什么话,夜里在客栈用饭,熊熊叫了两坛竹叶青在桌上摆着,沈晗也没太在意。
他猜到熊熊出自观音山,山头上的人,酒量都是用大坛子计。
熊熊自顾自地拎起酒坛,几口酒,一口肉,没一会儿就干了一坛。
他们山头上的确所有人都用大坛子计酒量,可他不能。他能喝得这样快,只是因为心里苦,他待沈晗多好,巴心巴肝,贴心贴肺。可沈晗呢,狼心狗肺!
就喝酒这速度而言,熊熊还是挺有匪气的。但喝完一坛,年轻而俊秀的脸颊上红扑扑,很失气概。
沈晗莫名地想要笑,还不知道他是醉了,想这人明明是极善良可爱的性子,偏要学人冷峻,又总是维持不住。
他也斟了酒,待要举杯,倒给熊熊握住双手,愤懑道,“你明明知道药方,为什么先前不用?”
沈晗一时间抽不出手,只好听任他握着,语气蛮不在意,“我自己的病,治还是不治,难道不能我说了算吗?”
熊熊那个气啊,瞪圆眼睛,一拍桌子,“不能!”
“呵……”沈晗笑了笑,小声逗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呢,管这许多?唔,这可不好……”
熊熊一听这话,却猛地撇开他的手,拎起衣摆忙慌慌擦自己的,好像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喜欢沈晗?他虽已不大清醒,但混沌的直觉告诉他,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不想每天看人跳崖……
但这样一来,沈晗也就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嫌弃我?”
熊熊抬眼看看他,又开始擦脸。因先前小官儿总要摸他,本来摸摸也就算了,但小官儿说喜欢……
那种麻痒的热辣的触感,因为喜欢二字,忽而变得极分明。熊熊抬袖子擦了一把又一把,擦不干净,反倒脸上更为火热。
沈晗窘迫不已,懊悔自己方才自作多情,但熊熊不停地又是擦脸又是擦手,实在让人气愤。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片刻之间想了些什么,竟站到熊熊身前,含住一片嘴唇。既然这人如此嫌弃,便让他沾染更多罢。然而熊熊哪能料想到这个,一时惊慌,便下口一咬,同他牙齿磕到嘴唇,直疼得沈晗猛地退开。
熊熊已经被他吓傻了,呆呆怔怔,又下意识伸手,紧紧裹住衣衫,好像生怕教他欺负了。
沈晗又羞又恼,感到在这客栈再也呆不住,拂袖下楼,往外头去了。
彼时夜深,城里各家灯火渐渐熄了,没剩下几家酒楼营业。沈晗走出客栈后便没离开太远,打算等熊熊睡下,他再回去,第二日收起行李,要赶在熊熊醒过来之前先走。
没办法,方才那出太丢人了,短时间内他不想再见到熊熊。
而且熊熊太不给面子,推一把不就好了,居然动牙,属狗么?
对了,是属熊的……
沈晗给外头冷风吹着,开始还想些有的没的,后来沉静下来,感到那一种宿命般的凄凉又开始将自己环绕。
他原本可以和熊熊做朋友,那样有意思的人,像一团火。但他忍不住总要试探人家底线,一不小心,踩过界了。
沈晗沉静时总会剖析自己这一生,想自己有一手好牌,打得乱七八糟,又想:自己本来没有牌,不过是一张一张拼凑出来,想怎么打便怎么胡打罢。
他靠向巷中土墙,春夜湿冷的风刮在脸上,却让他越发不清醒。
父亲沈维雍曾是当朝右相,外祖唐令一则盘踞左相之位多年,彼时左右两相互为牵制。他的母亲则是唐府小姐唐敏君,偶然的机会,对沈维雍一见钟情,那时沈维雍原配荣城万氏已故去多年,留下两个女儿,长女天生哑疾,说来令人扼腕。
唐府小姐要给右相填房,这在唐府是极遭反对的事,唐令一迅速为她谈妥婚事,她却以死相逼。外祖母不忍,便偷偷将她放出唐府。
其间过程又不知怎样曲折,再过两年,沈府便多了女主人。
唐相由此每见沈维雍,便恨不能揭下他一层皮,直到唐敏君有孕,两家才稍有缓和。
那一年腊月休朝,沈维雍陪妻子去唐府访亲,酒桌上与唐相争执不下,几乎大打出手。
唐敏君受惊早产,诞下的幼儿一直多病,遍寻名医难治。后来的年月,唐沈二相又起过许多争执,唐敏君夹在两方之间,时常垂泪。
沈晗八岁时母亲积郁早逝,沈维雍在灵前长守几日,后来便递了辞呈。
他扶柩还乡,一家人都要带往楠城故土,惟幼子体弱多病,难以随行。
他将沈晗送到唐府外祖母身边,此后,除开接走沈晗那一回,多年未再踏入洛京一步。
沈晗幼时一度为唐相不喜,更兼病弱,在唐府好比小猫小狗似的养着,表兄妹常常欺辱。
据说他的母亲不守妇道,沈维雍也只是伪君子,后来沈维雍又弃他于不顾,他是个无父无母无家的孩子。
每年腊月,有沈晗生辰,也有母亲忌日,沈维雍这时候会给他捎一封家信。
沈晗当着唐府那些或好奇或戏谑的目光,将家信撕作碎片,此后大约能有几日,唐府勉强能当他是自己人。
沈晗在各方面比他那些表兄弟出色,文韬武略,所有高门大户的孩子应该要会的技能,他全都苦习精湛。但他仍然无法得到唐相认可,只有不时叹惋的目光,以及表兄弟们孤立。
十岁那年,他好像有些病入沉疴的意思,许都的名医忽然携幼子樊若到访,沈晗缠身多年的旧疾因此奇迹般缓转。外祖母说,这是舅父寻至许都,延请名医。沈晗便一度以为,在唐府之中,他还是有那么一席之地的。
直到在宫中偶然看见陛下收藏字画,与樊若所用手抄医书,系同一人手笔。于是偌大唐府在他眼中忽然变得极其荒唐可笑起来。
他一直配合诊治,无论针灸还是药汤,从无二话,因为隐隐盼望着,病愈之后,沈维雍是可以领走他的——鉴于沈维雍为他延医的缘故。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每年都会撕碎书信,也从无回应的缘故,沈维雍一直没有出现在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