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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京城”二字,卫嫱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阵心梗。
她低下头,只见小翎面容清丽天真,对方未觉她面上异样,自顾自地畅想着。
李彻同她说了许多京城里的好东西、好宝贝。
小孩子贪玩,对什么也都满是好奇。见她好不容易开怀,卫也不忍驳了她的兴致。卫垂眸,温柔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顶,嘴里随意应和着。
待日后,阿娘带你去京城游玩。
京城。
她自幼生长之地,也是将她紧紧困缚住的牢笼。
为了逗小翎开心,也心想着有好些日子未曾出宅院了,卫嫱便带着她出门前往东市散心。
东市的永福巷上,贩卖着许多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她同兄长言罢,而后牵着小翎的手,两人上了马车。
今日天色并不甚明朗,走下马车时,天际边忽然悬了一片浮云在头顶上。
乌蒙蒙,沉甸甸。
好似下一瞬便要倾压下来。
所幸她带了伞。
她又自马车上将雨伞取下来,再度下马车时,却觉得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带着几度窥视。
卫嫱朝后望望,往来穿梭的人群里,不见任何异样。
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如是思量。
身旁,小翎像一只欢快的雀儿,一面叽叽喳喳,一面探出好奇的小脑袋。她领着小翎去摊铺上买了些玩具与零嘴儿,又不过须臾之间,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这场雨忽然落了下来。
卫嫱撑开伞。
骨伞撑开,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在伞绸上,又顺着伞面湿哒哒地滚落下来。
砸在她天青色的裙角边。
涸开淡淡的湿痕。
她将小翎牵在身前,搂紧了。
穿过人潮与街巷,身前忽尔飘来一缕熟悉的清香。
似是龙涎香,却又不是龙涎香。
卫嫱脚步猛地顿住,她紧张四顾,仍未看见那道惹眼到刺目的身形。
人群往来穿梭,如同暗潮涌动不止。
她一手牵着小翎,一手举着伞。
忽然间,小翎奶声奶气道:
“阿娘。”
“方才那个叔叔一直在看你。”
卫?脚下一停。
“哪个叔叔?”
“那个姓李的叔叔。”
李彻?
方才她总觉得有人在悄悄跟着自己,可每当她回头时,都看不见对方踪迹。
难不成......李彻已跟了她一路?
尚来不及想,身前又传来一声:
“阿娘,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呀?”
她低下头,只见小翎脸上写满了好奇之色。
小姑娘一双眸子乌黑,滴溜溜地转了转。
“嘘,阿爹同我说??”
“他也不喜欢李叔叔。”
雨水忽然下大了些,“哗啦”地一声响,伞面上落满了初春的雨。
雨势愈大。
雨声浩荡,愈发响亮。
小翎扯了扯她的衣袖。
“娘亲,他还在看你。”
卫嫱牵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并未回头,更未因此停下脚步。
“娘亲。”
小翎又道,“他好像......并未带伞。”
大雨倾盆,银丝密密麻麻地倾压而下,溅在她的裙角边,吹打得她的裙角也有几分发沉。
“娘亲,他的身上淋湿了。”
对方并未站在屋檐下避雨。
隔着一行雨帘,那人直视着她。
遥遥清风,横亘于二人之间。
鼎沸的人声与飞雨声穿梭而过,卫嫱攥紧了小翎,步步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带好方才买的零嘴。”
她平淡道,“可还有什么想要买的,若是没有什么,我们便回家了。”
小翎有些不解地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小姑娘砸了砸嘴巴,终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乖巧地跟上。
阿娘的手很温暖。
即便冷雨凄凄,冷风万分萧瑟,亦能让她感到十分温暖。
小阿翎抱紧了怀中物什,与阿娘一同坐上马车。
马车微微晃荡,碾压过那一条铺满了青石子的长巷。巷道上飘摇着仍有些料峭的寒风,不知不觉间,贡河的春天就这般悄然落了下来。
贡川的春天比京城来得要早上一些。
天气渐还暖,可卫生来体虚,生小翎时又落了些病根,故而十分畏寒。这场春雨落尽,卫嫱屋子里头的暖炉仍未撤去,暖炭烟雾阵阵,缥缈着淡淡的暖香。
今日兄长领着阿翎去了书院。
唯恐李彻暗自对阿翎下手,兄长便陪同着阿翎一齐留在书院里。
故而今日偌大的宅院一片安静,唯余风声香香,吹荡几声铜铃。
百无聊赖,卫嫱取出长剑,兀自于院内练起剑法来。
她有好些日子未曾练剑。
自从来到贡川,她忙于照顾小翎,已有许久未曾碰过长剑。一时之间,她握剑的手也不免生疏了些。
这剑法,是明心大师与兄长一同传授给她的。
兄长虽只能以左手握剑,先前浑身筋脉已废,可多年来的研习,各路剑术招式早已经烂熟于心。卫嫱剑锋轻轻挑起,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右手乍一用力,破出一道凌冽剑气。
兄长说,她虽跟着明心大师学习了这么久,可剑法仍略显稚嫩。
尤其是她的实战经验并不足,长剑出鞘,从未见过血。
说这些话时,卫嫱看着,兄长的目光忽而放远了些。
金辉色的日光于兄长瞳眸间撒下一层薄薄的影,他的眸光闪烁着,其中眸底的神色,叫她看得并不真切。
兄长在想什么?
她并不知晓。
她只是默默攥紧了长剑,心中暗忖。
希望她的长剑一辈子都不要见血。
她虽苦学剑术,却并不想以此伤人。
她同兄长从前的心境那般,唯求在这波诡云谲的飘荡人世间,寻一门武艺作庇佑,以求得身心双安。
如此思量着,卫嫱长剑一划,又破开一道凌厉剑气。
剑锋横扫而过,料峭春寒催生,冷风吹得院内树枝动了动。
她忽尔一凝眸:“谁?”
执着长剑的右手微微顿住,卫嫱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闯入者的气息。
“何人在此处?!“
偌大的庭院内,周遭看似没有任何身影。而兄长早已带着小翎出门,而宅院中那零星佣人也知晓她喜清静,尤其兀自练剑时,不喜欢旁人打扰。
长剑微沉,差一寸划过地面,她朗声,喝道:“给我出来!”
身后尔一尾凉风。
她回过头,迎面猝然落下一道人影。
紧接着,是醉醺醺的酒气。
卫?蹙了蹙眉,朝后退了半步。
是李彻。
是喝了许多酒的李彻。
他一袭紫衣,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带起一尾料峭的春寒与醺然之气,忽然伸手将她一捞。
卫嫱眼疾手快。
对方并未捞着,反倒踉跄了一下。
男子头上的玉冠晃了一晃,折射出一道微微刺目的光芒。
她仍旧皱着眉,冷声问:“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此言一罢,对方竟还笑了。他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原本深邃的眼此刻醉醺醺的,充斥着一道难以拨开的雾气。
“我原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何在此处。”
“阿嫱,你原来,原来还是会关心我的。”
闷闷的一声笑,他眼底竟有几分开怀。
浩荡的风于那一双凤眸间徘徊,缭绕开些许沉重的雾。
卫嫱攥着长剑的手紧了紧。
“刺啦”一声,剑刃于冰凉的地面上划过,那声音有些刺耳,李明显也听见了,不禁也皱了皱眉头。
他今日像是特意来见她,身上穿得很是齐整。
深紫色的锦衣长衫,腰际佩了一只温润的芙蕖玉坠,衣袖金丝精巧地勾勒出一朵朵祥云。他满头乌发以一根发带高高束起,头顶一只精致的玉冠。华丽得体的衣衫之上,似乎还刻意薰了些淡雅的清香。
只是他喝了太多酒,酒气已将那衣香掩盖住,只余下灼人的烈酒气息。
然,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卫嫱道:“自作多情。”
如此清冷一声,俨然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身前,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也不恼,初春的风拂过,那一双?丽的凤眸间反倒添了继续柔色。
他无视卫嫱的冷言冷语,兀自道:
“我跟了你许久。”
她知道。
李彻顿了顿,面色稍稍黯淡下来。
“今日……………他终于走了。”
李彻口中的“他”,自然是她的兄长卫颂。
每每谈及到兄长,李彻总会变了面色。
她抬眸望去,只见男人眼底又如同被冷风搅动,生起那一分微不可查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卫嫱从前在宫中见过太多太多次,也唯有而今这一次,她不再遮掩着眸光,为此而担惊受怕。
李彻嫉妒,李彻吃醋。
那是他的事。
与她又有何关系?
如今,她与兄长、与小翎才是一家人。
而身前此人,是于她阖家团圆时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是这世上最多余的人。
李彻看了眼地面。
冰凉的地面之上,方落了一道长剑划过的新痕。也不知她手上剑身有多重,但他仍能看见,阿?在重新看见他时,握着剑柄的手忽然紧了紧。
她手指修长莹白,五指紧捏着剑柄,指尖微微泛白。
不知是不是剑身太过于沉重,又或是......其他因素。
李彻能看见,她的手,在发抖。
是发抖。
他抿了抿薄唇。
看着她,横亘于院门之前,拱门上的垂花被凄风吹打着,有几分哀婉凄切。
男人眸间醉意不减,竟道:
“可以让我进来么?”
院门外的风声太大了。
见她不说话,李彻索性抱了臂,斜倚在院门边儿上。
碍眼。
卫?心想。
她也不知李彻今日究竟喝了多少酒,从前在京城中,她从未见过对方失态,更未见他如此烂醉如泥。
她懒得去探究,更懒得同眼前这个醉鬼纠缠。
青衣女子右手起势,借着力道转过身去,不再看向身后之人。
剑气凌风,她心中默念着兄长先前所传授于自己的口诀,于空中挽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剑花。
她的出剑干脆利落,招式像极了她的兄长。
李彻于她身后,半晌,默不作声。
他不说话,卫嫱自然也乐得将其当作一个死人。
她并未回首,甚至连眼神也未将拱门那处偏移上半分,只将长剑挥舞,剑气愈发凌冽。
她想起,从前在京城,在深宫中,所经受的那些磨难与过往。
出剑招式不由得愈发狠,愈发狠厉。
李彻就这般倚于拱门之处,无声看了她许久。
直到又一股冷风吹打入庭院,拱门上垂花乍一抖落。
伴着风声,男人的声音飘灌入耳。
“
阿嫱。’
“京城那边来信了。”
她并不在乎,手上动作未停。
“我可能??”
对方声息又是一顿,李彻抬眸,似乎看了眼她飒爽的背影,
“马上要离开贡川了。
这一声,卫嫱的手才终于停住,她猛一收势,浅声道:“恭喜。”
恭喜?
冷风吹灌入男子眸光之中。
带起他深紫色的衣袖飘然。
他的衣袂随风飘舞着,几许金光落下,坠在他玉冠之处。
须臾,卫嫱听见李彻道:“你可否,我说......你或许,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回京城?”
这声音一落,对方又唯恐她会立马拒绝,赶忙补充道:
“只是回京城,阿嫱,不是回皇宫。”
男人的声音有些着急。
“前些日子我也与小翎说起过,讲起京城中的许多事,她也很想去京城游玩。待到了京城,我会将你们迎回府,还有小翎她.......我会为她请全京城最好的老师,那孩子天资聪颖,若是觉得良师,日后定成大器……………”
絮絮一声,还不等他言罢,只见破空铮然一道剑势,卫嫱右手长剑径直一挥。
那剑风险些劈在他面上。
拱门那边的男人一侧身,将剑锋躲过。
卫?两眼看着他,缓缓收势。
李彻眉心微蹙,与她对视,眼底醉意与情绪涌动。
卫嫱收了剑,将长剑搁置于石桌之上,缓步朝着那人迈去。
天青色的裙角轻轻荡漾开,宛若一朵清丽的芙蕖。
又宛若那坚韧的、生生不息的野草。
散发着强韧的生命力。
男人自墙壁边站直了身,他身形颀长,拱门外的台阶处落下一段断断续续的影。
卫嫱直视着他,眼神并未退缩,反倒有几分逼仄。
“李彻,你看着我。”
她清声,“你好好看着我这张脸。”
她被兄长易容,而今面上这面仍未换去。
即便“相处”已有数日,瞧着眼前这样一张略显陌生的脸庞时,他仍有几分恍惚。
卫嫱道,声音里已然有了质问:
“你看着我这张脸,不觉得陌生么?”
“
你不觉得愧疚?“
“不觉得心虚么?”
身前男人嘴唇微动,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于他未开口之时,那声音又被身前女子截断。
“你又是如何大言不惭地诓骗小翎,对着那样一个三岁的孩童下手?”
“京城富裕,觅得良师?”
“阿嫱,我......”
卫嫱不由得笑了:“陛下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您怕不是真的忘了,当初是我夫君入宫,十五岁便拜为太子少师,传授课业于各皇子。便是陛下您,当初也不过是我夫君的学生。”
“您说为小翎觅得良师。”
“可这天底下,究竟有几人的才学,能凌驾于我夫君之上?又究竟能有几人,能比我夫君更能胜任这良师之职?”
更何况??
她朗声,声音铿锵,直视着李彻,振聋发聩。
石桌上长剑依稀也随之发出铮然声响。
“我卫嫱,不会再入京都。不会再做任何人的笼中雀鸟。”
她看着李彻,对方不知是因为听了她的哪句话,原本灰白的面色此刻更为难看。他眉心微蹙着,眼中雾气与光影闪烁,冷风拂过他的发鬓与衣角,恍然间,身前之人的声音忽地放远。
“民妇恭送,陛下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