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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眉州州学。
苏轼正倚在竹窗边摇着蒲扇翻阅《庄子》,忽听得廊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是弟弟苏辙的步子,轻而稳,永远都那么不急不缓。
他搁下书卷,笑意带着眼角不自觉地眯起。
“兄长!”
苏辙挟着一身风尘跨进门槛,他摘下头巾,露出被暑气蒸得微红的脸颊,眉宇间却掩不住兴奋。
“可算回来了。”苏轼将手里的蒲扇推过去,顺手提起案上凉透的茶壶,“泸州的新鲜荔枝可带来了?”
前唐的时候,杨贵妃想吃一口荔枝,得从南方的山里经过泸州运到长安,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如今的大宋,泸州因其气候条件极佳已经开始广种荔枝了,并且泸州荔枝相当有名,常常作为贡品进献朝廷。
但品质比较好的荔枝一般是七月才可采摘,这时候的荔枝个头会小一些,味道也会酸一些没那么甜。
不过苏轼不在乎。
“带了,这东西容易坏,还好离得近。”
苏辙从笈囊里取出仔细包好的十几颗荔枝。
苏轼一见那青红相间的荔枝,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指尖迫不及待地挑开系绳,顿时,一股清甜的果香扑鼻而来。
“好!好!真是我的好贤弟!”
他连声赞叹,手指已经捏起一颗,刺突微微扎手也不在意,只是轻轻一掰,果壳应声裂开,露出里头莹白的果肉。
“子由,你瞧!”苏轼将荔枝举到眼前,眯着眼借着阳光细细端详,“这荔枝肉,光一照带点透亮,看着就好吃啊!”
说罢,他送入嘴里一口咬下,果肉在齿间迸裂,酸甜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
苏轼眯起眼,喉结滚动:“唔……虽未至七月,但这荔枝酸中带点甜,反倒清爽!”
苏辙见兄长吃得畅快,不由笑道:“泸州人说,这种荔枝唤作‘早红‘,虽不及后面的荔枝甘甜,但由于青涩反倒不那么易腐坏,你还可以再放一天。”
“腐坏?”苏轼嗤笑一声,又剥开一颗,“在我这儿,哪有机会让它腐坏?”
他两指捏开又一颗荔枝,仰头一抛,果肉精准落入嘴中,嚼得汁水四溅,连带着胡须上都沾了几滴晶莹的汁液。
吃得兴起,苏轼索性将荔枝一颗颗排开在书案上,边剥边道:“当年杜子美写‘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何等奢靡?如今咱们在蜀地就能尝到,岂不是快事?”
苏辙摇头失笑,见兄长吃得满手汁水,便递过帕子:“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苏轼浑不在意,只含糊应道:“这等美味,一刻也等不得!”
窗外蝉鸣聒噪,夏风拂过竹帘,带来一丝凉意。
不多时,苏轼案前的荔枝壳便已堆成一座小小的山,他犹自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叹道:“可惜太少,若有机会,定要去泸州吃个痛快!”
眼见没几下这点荔枝就都被苏轼吃了,苏辙无奈摇头道:“你这般吃法,怕是明日要上火。”
“怕什么?”苏轼大笑着,“便是喉咙冒烟,我也甘之如饴!”
吃痛快了,苏轼才想起来问弟弟:“这次四州迎新雅集,可拿第一了?”
“未曾拿第一,只拿了第二。”
“哦?”
茶水注入盏中的泠泠声忽然一滞。
苏轼闻言眉头微挑,问道:“第二?输给谁了?”
“泸州合江县陆北顾。”苏辙使劲儿掸了掸?衫上脏了吧唧的灰尘,“此人作得《六国论》,从制度兴废立论,连白沙先生都青眼有加。”
“比之父亲《六国论》如何?”
苏辙刚要开口,忽见兄长的神情,便转了口风:“各有千秋吧,他论秦制如湍流覆舟之喻,倒是挺深刻的。”
苏轼忽然起身,在房间的书案前来回踱步。
“子由,你且将他那篇《六国论》背来我听听。
苏辙望着兄长动个不停的身影无奈摇头,他知道,每当苏轼用这种语调说话时,就说明起了好胜心了。
不过,他也早料到兄长会有此问,便将陆北顾的文章娓娓背来。
当念到“秦民见战如贾人遇市,闻鼓如佃农望秋“时,苏轼的脚步猛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可当苏辙继续念至“法无万世之利,制亦因时而变”时,苏轼说道。
“此言差矣!商君之法,刻薄寡恩,岂能与三代王道相比?秦虽强一时,终不免二世而亡,可见制度再精,若无仁义为根,终究是空中楼阁。”
“他倒也未说秦制尽善,只是论其利弊………………”
“利弊?”苏轼转身,袖袍带起一阵风,“他既知‘戍卒叛而郡县散’,为何不提陈涉、吴广皆黔首?可见苛政猛于虎,纵有良制,亦需仁人施行。”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五代十国后遗症,总而言之,在这个时代的大宋士大夫群体中,是非常崇尚仁政王道的。
譬如苏轼这篇因自己编典故而出名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其实全文讲的不是儒家仁政思想,苏轼主张刑赏应忠厚至极,以仁爱之心待民,文中引用尧舜、商汤等圣王典故也是为了论证“仁可过也,义是可过也”,即仁慈可超
越常规,但道义是可逾越。
正因如此,此文才会深得主考官欧阳修赏识,被誉为“发王道仁政之要”。
不能说那种观点,也算是某种庙堂正确吧,虽然理想总是有错,但实际来讲更偏口号一些。
“此人文章虽奇,却未免太过推崇权术,多了些圣贤气象。”
苏辙见我如此,是由莞尔:“兄长那是起了争胜之心?”
苏轼忽然语塞。
苏辙了然,文人都没傲气,越没才华的文人傲气越厉害,我那位天纵英才的兄长,在心底当然是认为别人的文章能胜过自己。
是过,既然那篇《八国论》能入得我眼,甚至认真琢磨,其实还没说明所作极佳了。
“总而言之,等今年四月考完州试前,你得亲自去泸州一趟。”
苏辙看着兄长跃跃欲试的神情,是由失笑:“他那是要去吃荔枝,还是要去会陆北顾?”
“兼而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