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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齐家】(第1/2页)
别苑门外,一名侍卫牵来两匹良驹,面无表情地说道:“奉殿下之命,送薛编修回府。”
“有劳。”
薛淮自然地接过缰绳。
幸好他前世年轻时练过马术,虽然不甚精湛,寻常骑行倒也无碍,否则今天肯定会露出破绽,毕竟两年前十六岁的探花郎策马而行御街夸官,这是京中一桩美谈。
他没有冒昧地找这名侍卫攀谈,而是默默地整理心情,然后一边前行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个新奇的世界。
两人策马穿出夹道,阳光将九曲河的水面镀成暗金色。
人间安宁祥和。
两人两骑经过榆钱巷,只见三五个幼童蹲在地上捡拾落叶,脆生生的笑闹声惊得提壶的老人泼了半盏茶,不远处药铺支着晾晒药材的竹匾,斜插木簪的妇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翻动药材。
右转来到长宁街,薛淮看见前方槐树下的板栗车冒着白烟,戴毡帽的老汉铁铲敲得铛铛响,忽有五城兵马司巡卒的身影在远处出现,他连忙缩手往围裙上抹了把灰。
薛淮前世曾在影视剧中领略过虚构的风景,如今亲眼所见,他才知道真实的古代世界远没有那么光鲜明艳。
街上的行人衣着朴素,道旁的店铺紧凑逼仄,这京城里的道路也不太平整,灰尘随处可见。
这让薛淮蓦然感到乡土的气息,但也触摸到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约莫一刻钟过后,一座青石牌楼出现在薛淮的视线里,随即耳畔传来侍卫平淡的声音:“薛编修,大雍坊到了。”
薛淮拱手道:“多谢相送。”
侍卫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调转马头。
薛淮则看着青石牌楼,在脑海中将薛家的情况认真回忆一遍,模拟一会见到家人的场景。
此外他也有所准备,万一家中对如今的他生疑,就说落水之后忘了一些事情,想来能搪塞过去。
不多时,薛宅已然在望。
这是一座标准的三进官宅,门第为五檩悬山式广亮大门,乌木门匾鎏金“薛府”,檐下挂四盏宫灯,门前两尊五尺青石狮,九级青石台阶,门钉横七竖九。
薛明章病逝之后,依照朝廷规制应该收回这座官宅,但是天子顾念君臣之义,又怜惜薛家孤儿寡母不容易,特地下旨将这座宅子赐给薛家,保留一应建制规格,此举自然赢得满朝称颂。
所以薛淮才能以翰林院七品编修的官职住在这座正三品高官的宅邸。
“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薛淮骑马来到府前,门子阿九连忙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薛淮将马缰绳递给阿九,想了想嘱咐道:“用最好的草料喂养这匹马。”
这匹良驹是公主府的,他肯定会还回去。
阿九接过缰绳,又道:“少爷,您昨夜没有回府,老夫人很是担心,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薛淮应了一声,迈步向府内走去。
绕过“鹤鹿同春”影壁,入垂花门,过东跨院,便是二门后的主院。
如今的薛府除崔氏和薛淮之外,便是管家、门子、长随、丫鬟、车夫和厨娘等,拢共只有十余人。
薛淮刚入二门,便见一位年近四旬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地从院内走出来,还未看见薛淮便有焦急的嗓音传来:“淮儿?是淮儿回来了吗?”
这就是他的生母崔氏。
暮秋的阳光洒下,照得她珠钗之下几根华发如银丝,原本清隽的颧骨愈显消瘦。
许是走急了,压裙的佩坠还在微微摆动,她鬓角两绺未抿紧的细发随风微扬。
“母亲。”
薛淮快步迎上去,见礼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崔氏伸手扶他,松绿缂丝袖口下探出的腕骨伶仃,戴着紫檀佛珠的手触到薛淮前臂时略微发抖。
她的眼里泛着温润水光,眼尾细褶里凝着经年担忧熬出的黯痕,急促问道:“你昨夜为何不回家?怎么云安公主府的管事前来通传,说你在青绿别苑住了一晚?”
薛淮轻声道:“母亲,昨日我觉得心烦,想在城内四处走走,不经意间去到九曲河边。或许是因为想得太过入神,不慎失足落水,万幸公主府的侍卫将我救了起来,又请郎中为我诊治。我今日上午才醒过来,郎中说我无碍,于是赶忙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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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崔氏声音发颤,眼眶顷刻间泛红:“你这孩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让娘怎么活?”
纵然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此刻薛淮也不禁心生唏嘘。
在薛明章去世之后,面前的中年妇人便是这个世上唯一对原主真心好的人,虽然她不能在官场上帮到薛淮,但她已经尽可能给薛淮维持一个温馨的家。
薛淮记忆中的崔氏是温婉的大家闺秀,年轻时姿容秀丽,和薛明章被誉为天造地设的良配。
她也曾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岁月,夫君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儿子乖巧懂事又有神童之名。
一切都在六年前那个春夜改变。
薛明章撒手人寰,薛淮年岁尚幼,从此再无人能帮她遮风挡雨。
好不容易熬到薛淮科举高中,这两年却让她操碎了心,无论她怎么劝阻,薛淮都不肯偃旗息鼓,他打定主意要和朝中奸佞纠缠到底。
虽说岁月不败美人,可如今的崔氏韶华渐逝,眼尾的黯痕足以说明她这些年忍受的煎熬。
见这个执拗的儿子一直沉默,崔氏只当他的牛劲又发作,便拉着他的手说道:“淮儿,娘知道你看不惯那些人为非作歹,这是你爹生前对你的教导,娘肯定不会让你和他们同流合污。可是你得替自己想想,也要替娘想想,你现在只是翰林院编修,不是都察院的御史,那么多正经管事的官儿都不出声,你又何必冲在前面?”
薛淮点头道:“母亲所言极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崔氏愣神地望着薛淮,似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就连旁边那位秀气的丫鬟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其实在过去一年多里,类似的对话发生过很多次,但崔氏始终无法说服薛淮,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同时坚定信念要做父亲那样的清流名臣。
他可以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遵从母亲的教导,唯独不肯和朝中那些奸佞虚与委蛇。
故而崔氏没想到今天会听到他这样的回答,这让她更加揪心且惶恐,莫非儿子是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薛淮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因此放缓语气道:“母亲,我们进屋说吧?”
崔氏神思不宁地点点头。
母子二人来到正堂落座,丫鬟墨韵奉上香茗,随即乖巧地退了出去。
迎着崔氏复杂的视线,薛淮开口说道:“母亲,这两年我确实做错了一些事情。昨天落水之后我觉得自己快死了,那一刻不禁想起父亲壮志未酬,想起母亲忧思难解,才发现自己过往一意孤行,不仅没有扳倒朝中那些奸佞,反而让关心我的人黯然神伤,最终弄得自己四面皆敌,这何尝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崔氏瘦削的双手绞在一起,喃喃道:“淮儿,你真是这样想的?不是在哄骗娘?”
薛淮诚恳地说道:“母亲放心,我没有半句假话。回想父亲当年在扬州任上,他从不纵容那些作恶的盐商,但他始终讲究方法和手段,该隐忍时唾面自干,该出手时雷霆万钧,倘若我能学到父亲十分之一的本领,应该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崔氏过往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候薛淮明显钻进了死胡同,根本听不进去。
薛淮继续说道:“母亲,这两年我空有螳臂当车的勇气,却无缜密细致的谋算,最终沦落到现在的境地,让你无比担心,我想来实在愧疚。往后我不会那么偏执,即便要做一名像父亲那样的官员,我也该先学会保全自身,至少不能让母亲伤神。”
听到这里,崔氏悬着的心终于平稳落地,她抬手擦拭着眼泪,连连点头道:“佛祖保佑,淮儿你总算想通了,这就好,这就好啊,不然娘都不知道将来要如何同你爹交待。”
不待薛淮回话,她又一叠声说道:“淮儿,你身子可有不适?要不要再请郎中帮你看看?你昨日落水肯定受了惊吓,娘吩咐厨房马上给你炖安神汤。”
望着崔氏溢于言表的关切和紧张,薛淮没有拒绝,温顺道:“好,全听母亲吩咐。”
即便他现在还无法完全代入儿子的角色,面对这样一位可怜又可敬的母亲,他至少可以做到让对方安心一些。
崔氏眼角还有泪痕,但面上终于绽放一抹欣慰的笑意。
仿若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