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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消息传到县衙,王谦的心还是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林辰却早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七品官服,带着王谦、张龙等一众属官,亲自出城迎接。
城门大开。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只有一条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黄土路。
道路两旁,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是自发前来的。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
但那成千上万道目光,混杂着感激、敬畏,以及深深的担忧,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气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铁蹄声由远及近,一队披甲执锐的兵马在城门前十丈处勒马停下,动作整齐划一,煞气逼人。
一名身穿正三品绯袍,面容肃穆的中年官员,在亲卫的簇拥下,翻身下马。
他目光如电,先是扫了一眼城头高耸的望楼和墙垛上严阵以待的士卒,眉头微微一皱。
随即又看到了道路两旁那些沉默却眼神明亮的百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和他想象中流民遍地、混乱不堪的场面,完全不同。
这里,甚至比江南许多未经灾祸的富庶县城,还要井然有序。
林辰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一步,朗声躬身行礼。
“下官宁杭县令林辰,恭迎按察使大人!”
那中年官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辰的身上。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县令,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的一名随行官员上前一步,正要厉声宣读巡抚令旨,斥责林辰失职之罪。
然而,那中年官员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他亲自走上前,一步,两步,直到站在林辰面前。
他沉默地看了林辰足足有三息的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谦的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终于,那官员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林县令,别来无恙啊。”
一句话,如春风化冰。
林辰缓缓直起身,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恭敬,化为了灿烂的笑容。
“徐大人,别来无恙。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
来人,赫然正是当初的杭州知府,因为林辰献上的“倭寇大案”而平步青云,如今已是总揽一省刑狱、监察百官的江南承宣布政使司按察使,徐光启!
王谦和一众宁杭官吏,瞬间石化当场。
这……这剧本不对啊!
说好的问罪钦差呢?
怎么……怎么跟县尊大人是旧识?
……
县衙内堂,早已备下了清茶。
徐光启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一名心腹随从。
而林辰这边,也只有王谦一人,被特许留下,负责记录。
实则是让他吃一颗定心丸。
气氛,却远没有想象中的“老友重逢”那般热烈。
徐光启坐在主位上,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目光却越过窗棂,望着外面工地上那些干得热火朝天的身影。
他的脸色,依旧严肃,甚至比在城外时更加凝重。
“林辰,你可知罪?”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让旁边心惊胆战的王谦浑身一颤。
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不叙私交,只论公法。
林辰仿佛早有所料,神色不变,起身长揖及地。
“下官知罪。”
“哦?”徐光启眉毛一挑,“你倒是认得干脆。说来听听,你何罪之有?”
林辰直起身,不卑不亢。
“其罪一,未得上峰钧令,擅自收容数万灾民,登记造册,此为‘私编户籍’,乃僭越户部之权,藐视朝廷法度。”
“其罪二,未经兵部批文,私自招募五千青壮,设营操练,此为‘私建军伍’,有拥兵自重之嫌,动摇国本。”
“其罪三,为安置灾民,下官擅开府库,耗粮无数,又令灾民开垦无主荒地,此为‘擅动钱粮,私授田土’,不合大夏规制。”
他每说一条,王谦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的天老爷,这些罪名,任何一条都够砍头了,大人您怎么还自己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这不是把脖子洗干净了,主动往人家的刀口上送吗?
徐光启的眼神也愈发深沉。
他没想到,林辰非但没有狡辩,反而将自己的“罪状”剖析得如此清晰,如此透彻。
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诘问之词,竟有些无从说起。
“你既然知道是死罪,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徐光启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好奇。
林辰笑了。
“徐大人,请恕下官斗胆,反问一句。”
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徐光启的眼睛。
“若我不这么做,敢问大人,如今的宁杭,会是何等光景?”
不等徐光启回答,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是数万灾民围困城外,为了一口吃的,互相残杀,易子而食!
是盗匪四起,瘟疫横行,将整个宁杭,甚至周边的县府,都拖入一片人间地狱!
届时,朝廷震怒,巡抚大人焦头烂额,而您这位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恐怕第一个要头疼的,就是如何处置这烂摊子,如何向朝廷交代吧?”
“届时,下官或许会因为处置得当,守城有功,得到几句嘉奖。
但那数万条人命,谁来管?那滔天的民怨,谁来平?
下官所学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眼看生民倒悬之苦,若只为保全一己之乌纱,而坐视不管,那下官这个官,不当也罢!”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王谦听得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给林辰跪下。
他从未想过,这些在官场上被视为取死之道的行为,竟能被自家大人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如此理直气壮!
徐光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被林辰的这番话给镇住了。
他宦海沉浮多年,见过的官员,或贪婪,或平庸,或精于算计。
却从未见过像林辰这般,行事惊世骇俗,却偏偏能将自己立于大义的制高点,让他无从驳斥!
是啊,如果林辰什么都不做,宁杭现在会是什么样?
徐光启一路从省府而来,沿途的惨状,他比谁都清楚。
那些地方官,要么紧闭城门,要么象征性地施舍一些稀粥,然后任由大部分灾民自生自灭。
与那些地方相比,宁杭简直就是天堂。
沉默,良久的沉默。
徐光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仿佛在浇灭心中的燥火。
“说得好听。”他冷哼一声,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但规矩就是规矩。你让本官,如何向巡抚大人复命?难道要我告诉他,宁杭县令林辰,私自组建了一支军队,还把数万灾民变成了他的私产?”
“当然不是。”
林辰微微一笑,终于图穷匕见。
“下官不仅不会让大人为难,还会送大人一份天大的功劳,一份能让您在巡抚大人面前,甚至在朝堂之上,都挺直腰杆的功劳。”
“哦?”徐光启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大人,请随我来。”
林辰没有在内堂多说,而是直接带着徐光启,走出了县衙。
他没有带徐光启去看那些热火朝天的工地,也没有去看那些感恩戴德的灾民。
他带着徐光启,一路登上了宁杭县最高的一座望楼。
站在这里,整个宁杭及周边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边,是城内和近郊,规划整齐的安置区、农垦区、作坊区,人流如织,井然有序,充满了勃勃生机。
而另一边,目光越过这片欣欣向荣的土地,投向遥远的东方,那片蔚蓝的大海,在阳光下显得平静而温和。
“徐大人,您看。”林辰指向大海的方向。
“一场台风,毁了东山县,也让我们所有人都看清了一件事。”林辰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我们所谓的海防,在真正的天威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而比天威更可怕的,是人祸。”
林辰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
“倭寇之患,大人比我更清楚。上次我们侥幸,在城内重创了他们。可下一次呢?如果他们趁着我们沿海州县受灾,防御空虚,大举来犯,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