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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白骨森然，苏小小垂头时不小心瞥见一眼，脊背生寒。
苏小小不敢胡思乱想，也没有胡思乱想的余地。
江明岳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紧紧追着她而来。
江明岳伸手一指地上那一堆白骨：“这就是慕泽。”
苏小小抿唇，她不敢去看那一具白骨，只是用力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说完这些话，江明岳也有些力竭，他轻轻叹了口气，稍稍一缓，换得片刻安静。
这静是安静，但却并不宁静，非但是苏小小，就连江明岳自己也是气息不稳。
＂慕泽本来应该死了。就这么没了。可他没有，他偏偏没有。扶余山人用他祭天，将他的尸身镇压在五仙林中之后，安安心心回返扶余山，要处置姽婳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了慕泽。原本应该死在扶余山中的慕泽，正趴在姽婳的床头哭泣。他拉着姽婳的手，一声声叫着＇娘＇，而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姽婳，真的就给他一声声叫得活络起来，甚至能睁开眼，看看慕泽了。＂
苏小小摇头：＂那……那还是慕泽吗？＂
＂是。他就是慕泽。天底下，哪有父母认不出自己的孩子的？长得再像，再是相似，也能认出来。那个就是慕泽。就算是他夭折的兄长，也绝对不会同慕泽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小小的错觉，她总觉得江明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就像有一团火，一团燃烧正旺的熊熊烈火，从他的灵魂深处一下烧上来。
他这样断定，那慕泽，还真就是慕泽。只是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才逃脱出来。
江明岳颤抖着继续说下去：＂可唯独有一点不同，慕泽的眼睛却是看不见了的。而且他哭着喊＇娘＇的时候，忽然间……忽然间就变小了。＂
江明岳伸手，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弓着身子比划了一个更低的高度：＂他一共叫了五声＇娘＇，整个人就从八岁的模样一下变成了三岁。叫完最后一声，他就晕了过去。姽婳醒来，修为大增，扶余山中人大为忌惮她，就奉她为门主。＂
那幻境里年幼的慕泽一身单衣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又是怎么回事？
江明岳听到苏小小所问，整个人颤了一下，颇有些摇摇欲坠，他摇头，像是不知道，又像是知道些什么一般，最终只道：＂姽婳醒来后，对慕泽便很是冷淡，苏姑娘见到的那次，就是姽婳想要了慕泽的命。可慕泽命大，她也不忍心。又不肯认慕泽，就只称慕泽是自己捡回来的弃婴，收入门下。再后来，扶余山一场大火，昔年知晓真相的人都葬身其中，也就没什么人知道慕泽的身份。姽婳……姽婳待慕泽极为严苛，管束极为严厉，从不许慕泽下山。慕泽也从不下山，可这次……＂
这次慕泽不仅下山，还来到了五仙林，这要真是巧合，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的。世上哪有什么巧合？多的是处心积虑。按慕源所说，就是有那么一拨人，居心不良，看不顺眼慕泽，将慕泽哄骗下山，再行下手。
那慕泽的眼睛呢？
江明岳也是一脸茫然，看来也并不知道。也是，他又没有亲眼看见，有些细节怎么会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可不对！江明岳没有亲眼看到，他也是才和慕泽相逢，那他怎么知道慕泽和姽婳的事，而且慕泽唤醒姽婳的场景还描述得清清楚楚的。说句直接的，就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就躲在床底下，或者是看着现场直播一样。
苏小小后心有些发冷，她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江明岳有些令人害怕，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尽量同江明岳保持＂安全距离＂。
江明岳像是无知无觉，他甚至都没有看苏小小一眼，只看向地上那一具白骨：＂说到此处，苏姑娘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苏小小腹诽：这哪里是＂有哪里奇怪＂？这整件事分明就很奇怪，真要找那是找个正常的地方比找奇怪的地方容易得多。
＂苏姑娘难道就不好奇吗？慕泽是怎么救回姽婳的？＂
苏小小当然好奇，可好奇心会害死猫，同样也会害死苏小小。八卦诚可贵，她苏小小一条命也不怎么值钱，可她只有这么一条命，怎么着都得敝帚自珍一番，舍不得那这条命去做那等舍生取义换八卦的事。
苏小小摇头：＂江老板，慕小爷还在等着我们呢。＂
＂慕泽这些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个一时半刻又如何？＂
苏小小只觉得更冷了，就像是上辈子她上班去得晚，偌大办公室就只有一个空调口下的位置留给她，她往那一坐，冷气就冲着她的后心拼命吹。
她忽然笑不出来了。连着心都结了冰，
江明岳恍若未觉，他自顾自往下说：＂那是因为，慕泽用自己的命，交换回姽婳。＂
苏小小一愣。
她晃晃脑袋，听到江明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慕泽用自己的年岁交换了姽婳。他这一世，都永远不会长大，永远都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苏小小僵住，她的耳朵边一阵嗡嗡作响，间或听到一些＂喀喀＂的冰块碎裂的声音，想来，应该是她本来冷得已经结冰的心又动了。
她好像没听清江明岳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明岳道：＂你莫要看慕泽现在像个少年模样，其实那是姽婳用功力为他勉强维持的。他这辈子都长不大了，永远都是孩童的心性。能长得这般大，已经是姽婳拼了命换来的。他不会再长大了。＂
不会再长大了？最喜欢倚老卖老没有老假装老也要强行卖老的慕泽不会再长大了？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人，身体长不大也就罢了，无非是驻颜有术，可怎么会心性长不大呢？而且还是慕泽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心性长不大？
她和慕泽相处这短短时间，她都能感受到慕泽的少年老成，虽然有些孩子气，可无伤大雅。这样的慕泽长不大？江明岳这是拿她开涮？
江明岳道：＂慕泽看着是会长大。可只要他长大一些，他就会陷入昏睡，在昏睡之中高热不止，等高热褪去的时候，他就会忘掉长大的事。＂
苏小小愕然。
江明岳道：＂人生在世，不过一场旅途，只管往前走，没有回头路。可慕泽却是，他无论如何辛苦往前走，再怎么走，他都会走回原点。苏姑娘或许不信，其实按照凡人的年岁计算，慕泽该有一百来岁了。可他的心性，又哪里像是一百来岁的人？＂
＂你……＂
＂我？苏姑娘是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更是简单，＂江明岳一仰头，眨了眨眼睛，这才红着一双眼看向苏小小，＂我方才亦入幻境。苏姑娘所看到的，不过是我所看到的其中十之一二罢了。＂
苏小小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惶恐，看到江明岳向她走来，第一反应就是要保持所谓的＂安全距离＂。
可她已经退到的祭台的边缘，再往后就是退无可退，除非从这祭台上跳下去。
其实祭台也不高，就四五十厘米的高度，是个人都能跳。片刻之前，她还敢跳，但此时，她却是动也不敢动
——方才漆黑一片的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就像是火山爆发时岩浆流动一般。苏小小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其中的灼热和疼痛。
江明岳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又向苏小小靠近了一步：＂苏姑娘，慕泽对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掏心掏肺的好！可这时候又哪里是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
江明岳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如同鬼魅一般：＂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道苏姑娘，愿不愿意报答慕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