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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秀宫。
日头逐渐升高,周围渐渐热了起来。大小宫人们不敢喘气,暗地里汗流浃背,却是冷汗。
高位的嫔妃们坐着,一个个表情淡定,看不出丝毫，只有刑名司的女史们来来去去,不时请几个人过去“说话”。
凝秀宫占地不大，大部分宫人们都只能在廊下战战兢兢。
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为了“示好”而特地叫人回去或哪里休息一下。
还好,不是最热的天气。
御膳房送了点心过来,凉糕比热腾腾的东西更受欢迎。
贤妃没看到杨婕妤的情况,小口咬了一下带着隐约红豆的凉糕。
春宝林看着凉糕,微微颤了一下。
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多么像……
外面已经有人送了冰过来,甄菲直接指示给金女史,用于保存和处理杨婕妤现在的情况。
快中午的时候，淑妃委婉开口清场。
不是为了饭点,而是她撑不住自己的睡意了。
贵妃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放权给区区一个女史，自己什么都不说,弄得凝秀宫的气氛沉闷地很！
偏偏她又没把能说会道、至少这个时候呱噪一番让人提神的孟美人带过来，若不是和贤妃还能偶尔搭两句话，她都快睡过去了！
“如此也好。”甄菲点头，高位嫔妃们一直待着不现实,过来点个卯表示一番关心就可以了，其余的，有大宫女在就行了。
况且，那么多人在凝秀宫，人多口杂，金女史那边压力也大。
不久，大部分人便撤退了，凝秀宫一下子安静了。
金女史重新检查了杨婕妤的身体，眉头皱了又皱。
又勒痕、掐痕也就罢了，她曾经也算是三品，等撑到或者领受诰命，见过的东西多的是了，可是宫门深似海，居然还查处了药物残留！
这么一来，涉及面就广了，女医所，太医局，司香司药……
金女史叹了口气，拿纸写了几行字，给外面守着的贵妃，同时口头禀报了，说，沿用了刑名司的手段，需再得一日方能查探出更细的结果。
这种查探，其实还是简单的看外面，看药物最终作用到皮肤的结果——后宫妃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切开看五脏六腑。
女史没有说到杨婕妤服了药物，直说要等，但纸上却写了。
甄菲叹气。
她知道金女史的意思，后宫人多口杂，勒痕、掐痕无论如何不可能瞒过，而且已经扩散开了，但药物的存在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封存现场吧……”
甄菲自知，她没有福尔摩斯的头脑，或许连他推理能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长年封闭的宫廷生活，即便有各种神怪游记可看，也早就局限住了她的思辨能力，她不想用已经被强行降低的智商来推论出一个错误的结果，所以，现在只有两个方式。
其一，全权交给金女史，但结果可能翻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而金女史本身也会收到重重压力；
其二，问一问前朝的皇帝陛下吧，他想要什么结果。
后宫和前朝的关系千丝万缕，杨婕妤的父亲又是朝廷重臣，无论结果是什么，是先闻雷声后来暴雨，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她已经把“雷”打出来了。
突发事件，总要有人听到“雷声”的。
甄菲觉得，目前有小盈盈和新来的六皇子，她有六七成的可能不会因为“后宫管理不力”而被降罪。况且，虽然她有些“逾矩”，毕竟宫印目前是在贤妃手里，可这次的活儿，贤妃完全没有想接的意思，撤退得可快了……
回到大明宫，阳光仿佛温柔了很多。
小盈盈今天没有去上课，穿着干净利落的小骑装，在庭院里蹦蹦跳跳。
奶娘抱着二皇子在阴凉处坐着，小皇子的眼睛瞪得骨溜溜圆，对于姐姐能一下子翻十八个跟头惊讶到无以复加。
甄菲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小盈盈看到宫门开了，连忙迎上去，“母妃母妃，就等你一起用饭啦！今天能见到伴读的小姐姐吗？”
甄菲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还有一阵子呢，那个小姐姐有点水土不服，等好了就来见盈盈。”
小盈盈的伴读是平西将军的女儿，几日前就到近郊了，据说，尽管那那个小姑娘身体不错，但是一路行程太急，结果不幸染了腹疾，于是上书请求在京郊休整两日，身体无恙了便立马前来拜见。
平西将军带出来的，毕竟是聪明人，或许，进了京城，却见风波起，又匆忙退了半步，以免人生地不熟就搅和进乱麻里。
小盈盈不懂，但六*前任惠帝*皇子却明白。
不过，他那个时候，似乎没听说过有平西将军？还是女将？
哦，似乎曾有西宁郡主上过战场，但是，听说后来英年早逝了？
算了，想那么多好饿啊……
小皇子嗷嗷叫了两声，拍拍靠着的人形垫子，表示自己要进餐了。
一下午，后宫里都安安静静。
补眠的补眠，化妆的化妆，看书的看书，养娃的养娃。
直到晚上的时候，隐约听到风声，说前面朝堂上出大事了。
毓秀宫。
贤妃看着跪在下面的洒扫小太监，眼角的鱼尾纹全都按不住了。
重重地把杯子惯在茶几上，吸气，稳住声音，“你再说一遍。”
“娘……娘娘，杨杨杨尚书被、被被送进大理寺了！”
小太监是个不起眼的，大殿的三重台阶以下坐着洒扫的活儿，平日里什么都听不到、接触不到，只能看着大臣们踏上三重的台阶进入大殿，然后下朝了再一一退去，远到连下朝时候都要避让，三三两两是哪些朝臣们会走在一起说两句都分辨不出来。
但是，今天他远远看到一点特殊的——有人被拉出了大殿。
小太监也有几个说得上话儿的伙伴，什么御膳房的忙了一天啦，倒夜香的被告知哪个门不能去啦……
几个人悄悄摸摸一合计，居然是很大很大的官被拉下来了！
听到小太监胆战心惊地又说了一遍，贤妃闭眼，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是错过了多大的机会啊！宫印明明在她手里！
不成，她得做一些补救。
小太监是要赏的，还要找来几个二等的宫女们，分别交代下去。
毓秀宫是封了，但值守的人总需要换班，不是么？
大明宫的宫人们去绿厨房取自己饭菜的时候，绿厨房都在暗暗示好了，比如，吃的时候，筷子戳到了什么，拨开一看，正常的素菜下面埋着两块肉。
外面的风水草动管不了又窝进书房的甄菲。
思绪杂乱，减字谱握在手里半天也翻不开一页。
蜡烛的光线足够明亮，视线却有些模糊了。
大宫女樱桃悄悄摘下烛台上被熏得有些变色的罩子，换了新的，轻声道，“娘娘，该歇了，明日还需早去凝秀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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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前一天有多少人真能睡着，月明稀星之后，第二天，红彤彤的太阳照常升起。
这天的后宫，苏醒得特别早。
甄菲到的时候，贤妃和淑妃都已经在场了，宫印也在场，贤妃说，为了明了案情，所有口供，包括金女史今天的汇报，都应该当即用印封存，以此表示后宫清正严明。
甄菲说，好，默默让出了主导权。
曾经听闻风声说，杨尚书很早就被人成为有“相才”，杨婕妤被封之前，几乎要领受相位的虚衔——“平章事”了，为了避嫌才匆匆出京。
“中书令”是相位的实职，但这个名号在先帝时期已经被废置，同时废了一个“准太子妃”，但相对应的“平章事”的虚衔还在。
多年来，随着领“平章事”的老大人们大多谢世，余下领了名头的，大有化虚衔为实职、一呼之下号令百官的倾向。
这可不太好。
所以，“曲有误，周郎顾”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么？其芳，又知道这些么？
甄菲觉得，兔死狐悲。
她那一批进宫的女孩子们，都是“点选”，因为本朝不爱“选秀”。
大约是起得比平时早，又没怎么用饭，没有热量的补充，甄菲有点冷，差不多没她的事了便回了宫。
还好，冰凉的手被一杯热奶茶捂暖了些。
穿着常服的帝王放下手中的茶壶，说，杨婕妤是自己求去的，她知道了王昭仪那两个弟弟在地方上干出来的恶心事情是谁放纵、引导又进行包庇的，也知道春水的来历都有谁的手脚在其中，不沉溺于“特别的美色”固然只需要上位者有足够的意志，但是光把这种东西送进来，已经是其心可诛了，她更知道了，她父亲本来第二次结亲的人选可能是当年九城兵马司李家的小姐、现在的太后，可惜美貌的李小姐被先帝点选入宫了……
看到差点全部缩进壳子不想出来的贵妃终于放松了些许，帝王笑了笑，突然问，“昭宣”两个字好不好？
甄菲一脸茫然，给杨婕妤谥号么？她没有意见。
本朝后妃的谥号，基本都是双字，有“日”在侧，比如之前的牛皇后也被称为“明肃皇后”，妃子上谥号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于是点头。
半个月后，杨尚书还身在大理寺，杨婕妤以婕妤礼提前入皇陵，无号。
有日在侧，有日在心，终玄宗一朝，无人谥“昭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