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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看着身旁这个年纪不大、却满是沧桑模样的小姑娘，心头转了好几个弯，最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对她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再陪贫僧打一夜坐吗？”
泊欢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毕竟晚去韩府一日，就能多活一日。
大火被扑灭得及时，不到三刻钟，子阑宫内便风平浪静了下来。
滚滚的浓烟渐渐散去了，泊欢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拦腰，起身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
和尚仍旧坐在小草垛里打着坐。
这个宫内极为落魄的一角始终无人光顾，两人就静静地呆在这里，谁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泊欢偶尔会朝和尚投去一个极为困惑的目光，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让自己陪他，明明自己在这里，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实在搞不懂出家人的心思呀……
搞不懂索性就不搞了，泊欢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她四处看了看，眼见着宫中各处都明朗起来，偶尔也有人声在周围混杂浮动，她担心和尚的所在会被暴露，于是小心地凑过去与他道：“和尚，我估计这会子下面的烟也散得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去罢？不然一会来人看到你，不好解释。”
和尚闻声抬头看她一眼，合起手掌默默地朝她颔首点头，起身慢悠悠地回到了地道里，她紧跟其后一路护佑。
下来才发现，地道之中尚有少许烟雾未散，甫一进去便觉得有些呛口。
泊欢挡在他前面，挥着衣袖为他赶散烟雾，与他道：“咱们下来的时候我特意没关暗门，等着上面慢慢多透进来一些新鲜空气，这里面的烟很快就会散净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小木屋里，和尚跪倒在蒲团上捧起竹卷念经，泊欢习惯似的坐在一旁的小木椅上喝茶，抿了几口，听他缓声道：“太后是已经崩逝了吗？”
和尚鲜少主动问起外面的事，泊欢讶然之余低声回道：“是。不日前她遭人刺杀，当场就毙命了。”
和尚放下竹卷，有些唏嘘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想当年贫僧尚在俗世中时，她还只是大昭的皇后，不知何时竟成了太后，转眼这又香消玉殒了……时间真的是过得好快啊。”
逝者如斯，的确无法不令人叹息。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许多个夜深人静里躲在被子中低声呜咽，幻想着自己还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额娘在院子中做绣活，她坐在一旁打下手，弟弟窝在秋千上抱着狸猫玩耍，三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憧憬着日后的生活。
她记得分明，那时候额娘总是会忍不住抚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又叹惋地笑说：“阿黛，娘舍不得你远嫁……”
一眨眼却是黄粱梦醒，物是人非。
思及此，泊欢的拳头忍不住攥紧了起来，眼中也迸发出滔天的怒气。
都是因为韩辅国，她好端端的一个家被打得支零破碎。她的一生都毁在那个老杂种手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是啊，真是过得好快啊，转眼曲家倒台都已经过去许久了……但为什么有些明明不该活着的人，依旧活得好好的呢？”
和尚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念了几句定心经安抚她的情绪，末了又劝慰道：“施主，怒极伤身，须知爱恨都要适度。”
泊欢听腻了他的这套说辞，心中的郁结丝毫没有消散，撑着桌子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您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和尚微微蹙眉：“这么急？”
泊欢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嗯，急着上路，送他也送我自己。”
和尚思索了一下，出声叫住她：“等一下。”
泊欢已经在怒火燃烧的边缘了，瞪着眼转过身：“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和尚兀自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木柜里，从里面翻翻找找，最终在箱底找到了一本落灰的账簿，走过来交到她手里：“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韩辅国暗中招兵买马的证据。还有一些他通敌叛国时留下的画押书信，早些年被我父亲截获保留下来，都藏在城南年久失修的月老庙下的一处空地里，你有功夫自己去挖一挖，东西应当都还在那里。就是不知道依照韩辅国现在的地位，那些东西到底对他还有没有威胁了。”
他终于松口，这让她感到始料未及。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一眼手中发旧的账簿：“你、你终于愿意给我了？”
他低声笑了笑：“贫僧想劝你皈依，劝你放下恩怨不与他纠缠在一起，更不想自身再卷入俗世的纷纷扰扰，却不曾想你执念如此之深。你五次三番舍身救贫僧，贫僧也非顽石，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不知该如何报答，只好成全了你的夙愿。”
泊欢捏着那本薄薄的账簿，心头一时沉重无比，隐有泪意涌上眼眶：“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代表曲家谢谢你。曲家和宁家曾经受过的冤屈，我都会努力地为你们洗刷掉。”
和尚但笑：“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贫僧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深知那是何等不易，所以我们都要更爱惜自己。”
泊欢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称是。和尚又道：“哎，既然决定要掺和进来，那就破例到底罢……大昭的现状贫僧略有耳闻，走到这般大厦将倾的地步，也不是贫僧愿意看到的。”
说着，他解下多年来一直挂在颈间的珠链，递到了她的掌心：“早年父亲在世的时候，还闲养了一些散兵，林林总总算起来约莫有五万，都散落在民间各处。你将这个物件交到当朝户部郎刘子恒的手中，他会想办法帮你把那些兵马召集起来，以解国难。必要的时候，贫僧也可以出面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