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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荣他们将那个游戎说得有些神乎其神,唐尧被说得动了心,从御书房回到寝宫的这一路,都在思量着怎么去和太后开这个口。
回到寝宫,他绕过前殿无意路过了泊欢的房间,透过小窗瞧见里面的那道剪影仿佛印在窗上般始终一动未动,心下好奇她在做什么,转道去探望了她一眼。
彼时泊欢刚用过膳,感觉背后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疼痛难忍了,便支起身来捧着和尚送给她的经卷品读。
偶然一抬头,无意瞧见了唐尧正朝自己这屋走来,于是放下经书,匆忙地下地给他请安。
她跪到一半,就被他拦了下来:“身上有伤就免了这些虚礼罢。看到你醒过来,本王总算能放下些心来。那日你突然就晕倒了,流得满身都是血,可把本王给吓坏了。”
唐尧十分擅长倒打一耙,明明是他什么都不问就非要带她出来瞎折腾,还大半夜地跑到围场夜猎,这才导致她背后的伤口崩裂失血过多昏迷。可一听他这话,好像反而他才是受伤的那一个。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地颔首:“是,奴婢重伤未愈就出来瞎折腾,惹您担心了,奴婢这就向您请罪。”
唐尧被她有苦难言的小模样逗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本王不会责怪你,赶紧回去歇息罢。药正常服用,别偷懒懈怠了。本王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泊欢领命应下,心中想着要趁他对自己还有一丝惭愧,赶紧向他讨个恩典趁机把自己调去子阑宫。但唐尧走得实在太急,她才开口唤了他一声,他就已经转身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轻叹一声,泊欢翻身回到床上,继续捧读经卷。
唐尧回内殿换了一身衣裳,傍晚时分又赶到了翊坤宫。
晨起时小皇帝已经醒了,太后见他无事便带他起驾一同回了翊坤宫。唐尧赶去翊坤宫与她商讨西南战事,坐在靠窗的小椅上看着在院中活蹦乱跳的小皇帝:“只要带陛下在宫中这么转上一转,所有的流言都不攻自破了。”
太后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窗下斗蛐蛐的小皇帝,微微蹙起眉:“殿下匆匆而来,想必应当不止是为了来探望一眼陛下罢?”
唐尧收回视线,低头饮了口茶,抬头看向太后的眼中没了温度:“太后猜的不错,小王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确有要事。想来您最近应当多少听到些风声,西南那边不太安顺,匈奴总是蠢蠢欲动,急需出手整治。”
太后摸着下巴抿唇而笑:“那摄政王殿下不与朝中武将思量,而是前来与哀家来商讨此事,是需要借哀家的手做些什么吗?”
唐尧抚掌而笑:“倒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小王听朝中的武将们说,先帝末年时,朝中曾有一位骠骑将军名叫游戎,战功赫赫,曾带领手下的军队南征北战,从来没吃过什么败仗,麾下军队也一度被奉为铁军神话。如今他虽已退居九岭台不再出世,但素闻娘娘与他交情深厚,如果是您要请他出山,想来前将军应当不会拒绝您罢?现下朝中实在是无能人可用,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前去叨扰他了。”
一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太后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手里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游、游戎将军避世于九岭台多年,始终与外界没什么联系。且台内千沟万壑,险象丛生,哀家……也没什么信心能找到他。”
唐尧仔细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太后娘娘,为了大昭能山河永固,百世长存,即便前路再多的艰难险阻,我们也要奋力一试啊……为表诚意,小王愿意亲自前去九岭台请他出山。只要您能拿出点东西作为信物,让小王带过去给游戎将军过目,应当就有希望能说服他重新为朝廷效力。”
太后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摩挲着扶椅上的凤头,闭上眼思索了片刻:“……容哀家再想想罢。”
唐尧看她满面颓唐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再逼她,只颔首道:“事情紧迫,还望太后能早下决断。小王先行告退了。”
唐尧走过,太后在殿中独自静坐了许久,从天亮直坐到了天黑。
倘若不是今天唐尧又提起,她其实早快忘了那个人了。
说起来关于他们的相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她还没有入宫来侍奉先帝,尚是京城贵族世家的小姐,知书达理,书画皆通,一颦一笑都讨人欢喜,年纪尚幼便名动京城。
而那一年的那个少年,也还没有成为后来名冠天下的威风将军,不过是寒门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小护卫,在她府上陪着她一起长大,与她一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快乐的年岁。
那时节的春日里,他们一起放纸鸢;夏日里,他们到河塘撇石头抓小泥鳅;秋日里,他在院中为她搭好架子陪她爬藤荡秋千;冬日里,他们在后山的小山窝里堆雪人看冰河……
悠长的岁月中,他们心中彼此生了浅晦的爱意,但碍于身份悬殊又顾惜她的名声,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逾越礼数的荒唐事。
第一次忍不住彼此挑明心意,是在她的及笄礼上。
那日她穿了一袭娇艳的罗裙,梳了精致的发髻,白日里站在府台上接受万人的赞和,一时风光无限,满城喝彩。
他穿着粗衫站在台下与众人一同凝望着她,心想着他的姑娘总算长大了,耀眼到被天下人赞颂。
想着想着心中忽而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自卑感,于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默默离场。
转眼到了晚上,府中人迹退散,她脱下繁复的衣袍卸了浓妆,歇了一会后前去找到他。
他陪她到后院的青池喂鱼,见四下无人,心中来回琢磨了许久,最后才小心拿出那支自己亲手精雕细琢多日的海棠玉步摇,红着脸塞到了她手中。
她握住那支步摇,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步摇他想必是攥了许久,这么冷的玉都被他焐得如此暖和了。
而后垂眸看清了步摇上的花样,心中瞬间有无数的欢喜雀跃翻涌而来。
她震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怯怯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等着她有所回应,可等了很久都没见她说什么,一颗心不由渐渐地灰冷下来。
他干咳了两声,尴尬地挠挠头,有些蹩脚地掩饰道:“小、小姐别误会,奴才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今日是您的及笄礼,于是买了这支步摇送您。您若是不喜欢,大可马上把它丢掉……”
她笑着打断他:“你个呆子!”
他不明所以地抬头小心看向她,她紧紧地攥着那支步摇,仿佛握住了少年一颗赤诚温暖的真心。她咬唇看着他,半晌才羞红了脸憋出一句:“……我与君心同。”
霎时间满世界花开,他被喜悦击昏了头脑,怯怯地看她半晌,磕磕绊绊地道:“奴才现在还没有钱,等、等到奴才攒够了钱,马上就向老夫人和老爷提亲。”
她家大业大哪里会差他那点彩礼,但顾及他男人的自尊心,她什么都没有多说,只羞赧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四野寂静无人,清池中偶有锦鲤跃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带起一阵泠泠声。她小心地靠在他怀中与他欣赏着月色,漫天漫地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收到了游戎的步摇她是真的太开心了,开心到一时间不知与谁分享,竟不顾礼数地揣着玉步摇,红着脸跑到母亲跟前炫耀。
谁料却被母亲愤怒地一巴掌扇倒在地。
母亲生性温婉柔和,鲜少有与人动怒的时候,更遑论是如此震怒的模样。她错愕不已,扶着桌子勉强站稳,紧紧将那支步摇握在手中,生怕它一个不经意就被人打碎了。
母亲气得满脸通红,厉声地呵斥她:“你一个女儿家,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居然在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情后还敢一脸兴奋地来和我炫耀?你自己不知道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她一脸不解:“母亲何必如此动怒,我和游戎本就是两情相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打算要情定终身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羞耻的?又有哪里是见不得人的?”
母亲看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又要扬手:“真是放肆!谁准许你们私定终身的?你是贺兰家的嫡女,身上背负着的是整个贺兰家族的兴衰荣辱。你的命从来都不是你自己的,你的婚事更不可能由你的心思决定。且不说那个家伙身份低微卑贱至此,即使是个名门望族,没有贺兰家的首肯,你也根本没资格轻易地把自己许给他,知不知道?!”
她被母亲说得红了眼,极为不甘心地盯着她,难得仰起头,不顾礼数颜面地与她对抗:“凭什么?!这是我的人生,凭什么就不能由我自己做主?”
母亲头疼得厉害,不愿意与她再多废话,扯着她的衣袖就往外走:“什么都别说了,都怪我没早点看出那个狗奴才的心思,让他对你产生了痴念。你现在就跟我去把这个步摇还给游戎,同他把话都说清楚。我明日就命人送他出府。你们这辈子再也不必见面了。”
她一听这话登时慌了神,手里攥紧那支步摇不肯放手,直到簪尖将掌心扎出了血洞也浑然不觉。她一只手死死地扒着门框不肯松手,恍然间落下泪来:“我不去,我死都不会去的!母亲,您饶过我们罢,算女儿求求您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闹着,母亲回头冷漠地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宣泄出来,才淡淡地同她说:“女儿,娘这也是为了你好。陛下如今十分看重贺兰家,明年的大选贺兰家是一定要派人去的。你是家中的嫡女,父亲又十分地器重你,你是一定要入宫为贺兰家争光的,你明不明白?”
十五岁的年纪,她第一次对这个世间有了除快乐以外的另一种认知。
那是肩负责任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