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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稚宜动作一顿，重新睁开的杏眸覆上了些许沉重：“把灯芯调亮些，拿纸笔过来。景公子今日帮了我大忙，便为景夫人抄一卷《地藏经》吧。”
岳娘劝诫道：“姑娘身子虚弱，不必急着报恩。”
《地藏经》全经总计一万七千字，从此时开始抄，岂不是得抄至天明？
周稚宜心意已决，落坐在桌前，用镇纸铺平宣纸，拿起狼毫笔一笔一画，恭恭敬敬地书写起来。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天际。
一盏豆点大的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为这寂静的寺庙增添暖意。
卫景屹负手站在墙院外，清隽如松，就这样静静凝视着那抹亮色。
直到天际破晓，有人吹灭了那盏油灯。
他方才提起僵硬麻木的双脚离开。
身子是冷的。
心，却好像有了点温度。
恰逢乌金升起，漫天金光亮彻了前路。光影尽头，美丽温婉的宫装妇人冲他笑，刹那间六宫粉黛无颜色。
卫景屹张了张唇，一声“母妃”险些脱口。
突然出现的影七打断他的思绪：
“爷，季穆醒了要见您。”
凛冽山风穿堂而过，一时之间只闻得衣袍猎猎声。
在这静寂与令人心间发颤的沉默中，侍卫们无不屏住呼吸，低眉敛目。
年轻帝王手指搭在佛珠上轻轻地摩挲着，吹了一夜寒风，胃里感到阵阵翻肠搅肚的强烈不适，甚至有些反胃。
那惠空老和尚曾说过：“修佛可平心静气。”
此话果然说得没错。
这些佛珠恰似那些愚人的脑袋，一颗捻过一颗，心气自然顺畅。
“来人，速去告知霍维，朕命他尽快搜集此届状元热门人选之诗作文章，呈于宫中。”
此命令叫影七惊讶又不解，那翰林院的霍修撰，与慕尚书都是太后一派的人。
陛下命他收集文章，岂不是叫太后得知消息，提前与陛下抢人？
-
广鹤楼内。
角落里两盆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一如季穆此刻惶惶不安的心情。
这一日发生太多事情，应接不暇，打得他措手不及，直到此时此刻脑海仍在嗡嗡作响。先是慕公子设计陷害他，其后便是在梅林……
“贵客请，季公子已经恭候多时了。”店小二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季穆忙收敛心神，抬眸面色温润如初，在门打开瞬间便起身相迎：“景兄……”
待看清来人，声音一顿，眸色幽暗深沉下来：“慕少爷。”怎么会是他？
慕元舟上下轻蔑地打量他好几眼，不客气地大步跨进来：“好巧，在这都能碰上，季兄不如请我喝杯茶吧。”
两人之间弥漫着硝烟，气氛紧张。
店小二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领来的贵客并非是季穆所等之人，手足无措地望向季穆。
察觉到他愧疚的目光，三元郎抬眸朝他一笑：“我与慕公子有事要谈，你先下去吧。若是景公子来了，记得提前通报一声。”
店小二感激不尽，三元郎不愧是状元热门人选，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他轻轻掩上门退出去。
慕元舟扬眉嗤笑一声，诸如季穆这类伪君子，他见过太多，也就能骗骗这等无知百姓。
……还有他三妹。
思及此，慕元舟顿觉不爽，紧紧攥着拳头，眼神凶恶仿佛随时出手将他暴揍一顿。
“听闻慕少爷喜欢收集美人，不如某与你做笔交易如何？”季穆忽然开口。
慕元舟搭垂着眼帘，冷笑道：“听闻季兄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长得倾国倾城，莫非季兄打算把未婚妻赠与我玩几天？”
世家里总有些混账子弟，喜欢互赠美人以彰显兄弟情义。他虽然爱美人，却觉得旁人用过的东西甚为膈应，何况是与季穆此等伪君子共享。
季穆不开口，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斟茶时潺潺的流水声。
他将其中一杯推至慕元舟跟前，另一杯端起来细品。
银绿隐翠，茶汤清澈明亮，入口甘醇鲜爽，不愧是产自西洞庭山的上品碧螺春。要不是为了设宴款待人傻钱多的景魏，他也不会如此奢靡。
半杯茶细细品完，对面慕元舟耐心亦即将耗尽，面色阴云密布。
“慕三姑娘曾与我几首诗作，我一直保存得很好。那日在巷口，她把我扑到墙上强吻时，唇也很柔软。”季穆仿佛看不见对方拍桌而起，伸手过来拽起他的衣领，在对方扬拳时甚至挑衅地笑起来。
“慕少爷动手前先想清楚，狗急跳墙，某会不会把这些抖得人尽皆知。”
“闭嘴！”慕元舟心中“咯噔”一下，挥拳砸在他身后墙壁上。
季穆闻风不动，笑容依旧如沐春风：“我会竭尽全力考得好名次，再来登门求娶三姑娘。”
哐当！
影七跟着店小二抵达包厢时，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店小二面色发白，急忙推开门。
包厢里乱糟糟的，一片狼籍。几乎能打砸的东西没一个完整无缺，全部被慕元舟拿来发泄。
“账全部记在季穆身上。”他拍拍手，拂袖离去。
“这……”店小二苦着张脸。
而温润如松的三元郎端坐在窗子边，见他眼含担忧，徐徐露出安抚的笑容：“你先下去，待会我会如数赔偿的。”
店小二为他忿忿不平：“您就是脾气太好了。”
季穆笑而不答。
“您稍等片刻，我跟掌柜求求情，说不定能给公子打折。”店小二边叹气便离开。
不得不承认，季穆的确有几分本事。
可惜不做人事。
影七心中鄙夷，眉目间自是波澜不惊，转达主子的话：“季公子，这两日是我家夫人忌辰，恕公子不能前来赴约。昨日事急从权，为了维护季公子清名，公子才出此下策打晕您。为此他愧疚难当，特意命我携重礼向季公子道歉。”
景兄一如既往的高风亮节。
季穆深深吸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悄然落地。
面上做出羞愧难当的模样来，自责道：“昨日我在文会中遭人暗算，幸好得景公子相助，否则……”
他眸光微凝，试探地问：“我对不起阿宜，她还好吗？”
“公子请了大夫去看，大夫说受了惊，开了几副药，后续便不知了。”
影七声音坦然，语气平平没有一丝起伏。
话里话外皆表明景魏对周稚宜没有任何心思，这叫季穆说不清作何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