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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街边开始换上灯笼，马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奚妩偶尔坐公交回家，视线不经意地往外一瞥，路上卖大红春联的摊贩多了起来，车子一闪而过，窗外的景象氤氧模糊在呵出来的白雾里。
宁雪陌老早就一直催促着奚妩早点买票回家，她不太想回家那么快，因为好不容易江昱忘也休假，她想和他多待几天。
毕竟一旦他归队，奚妩有可能连着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人影。
周五，奚妩和江昱忘一起逛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天气冷，两人打算在家涮火锅吃。
楼道里感应灯亮起，奚妩挽着江昱忘的手臂，脸上漾着走到家门口，奚妩摸了一下身上的钥匙，发现没有，便去江昱忘大衣兜里伸手拿。
钥匙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门打开，奚妩打开门，正要说话，在看清眼前的人时笑意僵在脸上。
江昱忘顺着奚妩的眼神看过去，面前站着一位40多岁的女人，穿戴整齐，长相温婉，一双含水的眼眸跟奚妩很像。
他在心底猜测出女人的身份，敛起脸上原本散漫的笑意，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奚妩男朋友——”
“妈，你怎么来了？”奚妩的手从男人的臂搏弯里拿出来，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别说话。
宁雪陌的态度说不上好，她冲江昱忘笑了一下便再也没问其它，继而看向自己的女儿，说：“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想过来看看。”
宁雪陌接过奚妩手里的超市袋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脸的歉意：“谢谢你送她回来，这么晚了……”
江昱忘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在碰到奚妩的眼神后还是改了口：“成，我把东西放这，那我先走了。”
宁雪陌的驱逐是体面的，但也生硬强势，江昱忘刚踏出去一步，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
室内，只剩宁雪陌和奚妩两个人，奚妩喉咙有些干涩，试探性地叫了句：“妈——”
“潇潇，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分了吧，明天早点回去跟妈回家过年。”宁雪陌转过身说道。
“妈，我……”奚妩试图想说点什么。
“我给你下了你爱吃的茴香馅饺子，我去捞上来。”宁雪陌笑笑，急匆匆地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奚妩叹了一口气，这是宁雪陌典型的战术，当她决定好或者不想再谈下去时就会这样回避。
奚妩只当她是在气头上，打算第二天等她气消了再好好谈谈。
奚妩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水，瞥见手机屏幕亮起，点开一看，是男人发来的消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奚妩在对话框里打字回复：【没事。】
她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不会还没走吧。】
江昱忘很快发了消息过来，奚妩看得去心底一片温暖，他回：【刚好在楼下抽两根烟，怕你妈觉得跟我在一起，说你不听话，然后动手打你。】
【哪有，我妈很温柔，从来不打人，你快回去吧，我明天跟你说。】
两人一起吃饺子的时候，奚妩特意观察了一下她妈妈的表情，宁雪陌状态看起来很轻松，还跟她扯了一下家常，说姑姑家的小孩儿太调皮了。
奚妩的心稍定下来一些。
哪知第二天，奚妩迷迷糊地从床上睁眼醒来，一眼看见宁雪陌把她的银色行李箱拿出来，正在一旁叠她的衣服塞进去。
“你醒了啊，收拾一下，下午我们就回去。”宁雪陌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道。
奚妩从床上起来，解释道：“妈妈，距离过年还有四天，我手里还一些工作没有收尾，后天我一定回去。”
可宁雪陌就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在那收拾东西，奚妩有些无奈喊她，宁雪陌动作顿了一下，说：“你一直不肯回家，是不是和他待在一起？分了吧，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奚妩走过去，伸手拿过自己的衣服，说道：“妈，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他是飞行员，已经很平安的飞了这么多年，而且他飞行技术很好，不会有事，我不也是医生嘛，这个职业风险不也高，还有猝死的呢……”
她正在那劝着，宁雪陌一把拽过她的衣服往床上一摔，一瞬间就红了眼：“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吗？你是不是也想像我一样，年纪轻轻被人叫寡妇？”
一句话将原本半结痂的伤口再次划破一道伤痕，奚妩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那只是意外。”
“妈妈，以前你让我好好学习不能让别人看笑话，我很听话努力地去学，你让我懂事多体谅大人，所以我从来不敢惹您生气，也不会说不，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次全班组织去郊游，我特别想滑一次雪，可是你让我在家学习，说我比别人多走一天就赢了，”奚妩看着她，顿了顿，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你让我放弃打架子鼓和游戏我也放弃了，直到大学，遇见他，我才把喜欢的重新捡起来。我真的很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我会幸福的，你不信我吗？从小到大，我哪次让你失望过，”奚妩吸了一下鼻子，垂下黑漆漆的眼睫，“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宁雪陌愣了一下,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这个话题结束了。
奚妩帮她收拾好东西后，亲自把她送到高铁站，并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在过年前回去。
奚妩把宁雪陌劝回去后,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姬之琛的电话。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奚妩点了点头,笑着笑着眼睛里有了湿意，答道：“好。”
“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奚妩在病房陪着叶清欢，一直在照顾她,陪她聊天。
她坐在病床前刷着微博，忽然把微博推送的一组热门闺蜜照展示给叶清欢看，说道：“欢欢，我们好像都没拍过这种照片诶，好想和你拍一组。”
叶清欢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现在好丑呀，等我以后好了我们再拍！”
“谁说的,你现在依然很漂亮，”奚妩拍了拍她脑袋，说道,“前两天我们科室的同事还想找我要你的电话呢。”
“我没给，主要是他长得还没姬之琛帅。”奚妩补充道。
“趁今天阳光好，我现在给你化下妆，我们一会儿到医院楼下花园拍吧，那里好看。”奚妩鼓动她，食指勾了勾她的小拇指，“你是不是也好久没有穿漂亮衣服了。”
“你这样一说我就心动了。”
奚妩立刻行动起来，她从办公室拿来自己的化妆包，认真地给叶清欢化妆。
奚妩搀着叶清欢去浴室换衣服，公主拿到自己的衣服傻了，睁大玻璃珠似的眼睛：“寿光的高中校服？”
“对呀，我穿同中的校服陪你，因为我最近有点怀念校园。”奚妩解释道。
叶清欢指尖摩挲着校服领口线绣制的寿光中学二字，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声音也有活力起来：“穿穿穿！我也不怕别人说装嫩二字了。”
奚妩和叶清欢换好校服后手拉着手相视一笑。
叶清欢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准备出去的时候，奚妩拉住她：“哎，还差点东西。”
“什么呀？”
奚妩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糖果色的发卡，别在叶清欢头发的右侧。
奚妩拉着叶清欢下楼，两人走到楼下花园，她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说道：“欢欢，这儿背景有点乱，我们去那边的绿草坡上。”
“好喔。”
“哇，不是吧，我们乱入别人的求婚现场了？”叶清欢拉着奚妩，有点紧张，“快点走啦。”
可叶清欢怎么也拽不动奚妩，直到一阵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喊她：“欢欢。”
叶清欢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姬之琛穿着笔挺的燕尾服，肩宽腿长，领口戴着红领结，英俊非凡，手里拿着一束捧花，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叶清欢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无论我高矮胖瘦，长得也不像你喜欢的，”姬之琛拿着戒指单膝跪下，抬眼看她，说道，“但是有一点，我永远并将只看得到你。”
“嫁给他！嫁给他！”
“欢欢，你就可怜可怜老姬，把他这条光棍收了吧！”
有个男人笑着大喊：“你不嫁我可嫁了啊！”
叶清欢眼睛里蓄着的眼泪掉出来，说话抽抽嗒嗒的，“你好烦啊，我好不容易化的妆，眼线…都晕了呜呜呜呜。”
叶清欢什么也没说，在他紧张的眼神下伸出了手，周围响起尖叫声，姬之琛笑着把戒指给她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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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阳光下接吻，叶清欢环住他，小声地说道：“之琛哥，我其实有个小秘密没告诉你。”
“什么？”
“算了，有机会再说。”
日光过于刺眼，以至于奚妩看到眼前的场景模糊又刺眼。
她捂着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江昱忘揽着她，手指安抚性地按了按她的肩膀，声音压低：“你该为她感到高兴。”
忙完叶清欢的事后，奚妩收拾好东西回两英镇过年。
江昱忘送她到高铁站，叮嘱她到了之后发消息给他。
奚妩迷迷糊糊地点头，并说了拜拜转身就要走，哪知男人一把拽住她，奚妩整个人被迫跌向他怀里。
江昱忘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偏头吻了下来，撬开唇齿，吮着她的舌尖，以致于声音有点模糊不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在分别的车站，江昱忘拽着她吻了有五分钟之久，最后在她白皙的脖颈后面嘬出一个印记才肯放人走。
奚妩的脸烫得厉害，得到自由后飞也似的向安检口逃窜。
回到两英镇后，奚妩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奶奶站在家门口，佝偻着腰在等她。
奚妩拖着行李箱加快脚下的步伐，走到老人家面前，握住她的手，说道：“奶奶！怎么不在里面等，外面天冷。”
“我刚出来不久。”奶奶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
一进屋，暖意融融，宁雪陌正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说道：“快去洗手，可以吃饭了。”
奚妩立刻钻进厨房里，刚拧开水龙头，宁雪陌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水冷，去那边洗。”
“嘻，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奚妩走到另一边，拧开热水撒娇道。
宁雪陌笑了笑，继续把菜端出去。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家常，宁雪陌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愉快地同她聊着天，气氛看起来还算融洽。
吃完饭后，奚妩给妈妈和奶奶两个厚厚的红包和新年礼物。
不料，宁雪陌还朝她伸出了手，奚妩愣了一下，笑道：“钱不够啊。”
“手机给我。”宁雪陌开口。
奚妩云里雾里地把手机交上去，结果宁雪陌拿到手机后，站起来宣布道：“今天起，你的手机没收，不准再联系他。”
说完不也看奚妩的反应拿着她的手机径直往房间里走。
奚妩很想同她争论，可是电视机里春晚播发的烟火声在提醒着她。
奚妩决定忍一忍，她不想大过年的还和家人吵架。
可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奚妩到底没忍住，溜进奶奶房间里给江昱忘发了新年祝福的短信。
末了，还在短信故意提起陈年往事：【一个有可能还会被你认错的号码。】
没多久，手机屏幕亮起来，江昱忘回：【不太可能认错，大一那件事后我就已经把号码背下来了。另：这条信息是跪着发的。】
【新年快乐，我的唯一。】
奚妩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唇角弧度不自觉地上翘，故作云淡风轻地回答：【那我也勉强祝你新年快乐。】
只可惜，江昱忘在江北城过年只待了两天半就被第一救援队紧急召唤回去。
再加上奚妩的手机被没收掉，她人时刻活在宁雪陌的监督下。
之后和江昱忘也就很难联系上了。
大年初四，一家人做在饭桌前吃饭，电视机前正在播报一则新闻，主持人念着稿子说道：2月18日晚，由淮南市飞往德州市的江行航班H8196，于晚上7点11分，受天气影响，发生一起雷击空难。经调查结果显示，遇难两人，重伤五人，机长刘敏伟在飞机降落时英勇……
“啪哒”一声，奚妩手里拿着的筷子掉在地上。
宁雪陌看向那则新闻，视线收回来，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却绵里藏针：“看见没有，以后他出事，你一点保障都没有。”
宁雪陌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奚妩的心颤了一下，她冲进妈妈的房间里找回了自己的手机，开机，再给江昱忘打电话。
电话拨过去，无限的嘟嘟声响得越长，奚妩的心就越悬在心口。
宁雪陌走了进来，抱着手臂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我想确认他——”
“有没有事”这几个字还梗在喉头里，被宁雪陌倏地打断。
宁雪陌一把夺掉她的手机，这时电话终于接通，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喂”。
宁雪陌毫不犹豫地挂断了，她的声音尖锐：“潇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你是不是看我死你才甘心？”
宁雪陌这几天限制她联系江昱忘，还时不时地暗讽这个男人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强行给她灌输安稳才是正确的选择。
抢她手机，做主挂了江昱忘电话。
这一切的一切让奚妩终于爆发。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强势呢？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连和他在一起的权利都没有吗？”奚妩情绪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
宁雪陌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会生气，可她还是不肯后退一步：“你们不合适，你要相信过来人，当初我嫁给你爸，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什么叫合适，”奚妩倏地打断她，她整个人崩溃，终于克制不住一连串的重话冒了出来。
“你过得不幸福，就代表我也不幸福吗？我再也不想听你的话了，我真的觉得有点窒息。”奚妩嗓音哽咽，转过身去。
宁雪陌一愣指着她“你——”说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话来，随即剧烈地喘气，整个人呼吸不上来，一个控制不住，朝旁边直直地倒下去。
奚妩刚转过身，听到声响后立刻回头，看见躺在地上的母亲，惊慌失措地喊道：“妈——”
最后奚妩手忙脚乱地把宁雪陌送进了医院。
宁雪陌这一倒下，引发了一系列陈年积累的各种老毛病。
奚妩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如果妈妈出现了什么问题……如果，奚妩不敢再往下想。
从小宁雪陌顶着娘家那边的压力，为了女儿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坚决不改嫁，期间还要时不时忍受邻里嘲笑她是寡妇。
即便如此，宁雪陌仍咬牙一个人抚养她顺顺利利地长大，同时还肩负着照顾一个老人的责任。
奚妩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宥成一个安全的自我保护的姿势，然而手掌搭在膝盖骨上，一直在不停地抖。
奚妩抬眼，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江昱忘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眉目冷峻，轮廓线条利落，他半蹲在奚妩面前，握住她的手，衣领上有一滴透明的雪粒子落在两人虎口中间，转瞬即化。
“你怎么来了？”奚妩一开口，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今天休假，刚好打算来一看，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飞机上，一下飞机听到电话这边的争执就赶过来了。”江昱忘搓了搓她的掌心，温暖一点点传来。
他笑，捏了捏奚妩的脸，问：“做事怎么这么慌张，赶到你家去，奶奶还一个人在家。”
“啊？我现在——”奚妩反应过来。
江昱忘拇指钳住她要动的指关节，说道：“我已经把她安顿好了。”
“唰”地一声，手术室门打开，一位护士戴着沾上血污的手套，喊道：“病人需要血浆置换，谁是B型血？”
奚妩刚想动，江昱忘按住她，偏头冲护士说：“我是。”
一刻钟后，江昱忘抽完血回来，黑色的影子落在奚妩旁，他坐在旁边，抬手拥住她的肩膀，闭上眼，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陪她一起等待结果。
奚妩靠在江昱忘虬结有力的手臂上，瞥见他手腕上有一管小孔，青色的血管突起，周边一片淤紫，仍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冒出来。
半夜，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很他们报了平安，并嘱咐奚妩一定不能再让病人情绪激动，注意调养身体，先住院观察半个月。
奚妩松了一口气，最后她催江昱忘去酒店开间房间休息。
江昱忘不肯，仍陪着她。
江昱忘熬了一夜，脸色惨白，神色困倦，眼底一片黛青。
江昱忘没接，任它响着。
“我们——”奚妩慢慢吞的，喉咙里长久没有发音，哑又干涉。
江昱忘看着她，声音有点儿沉，喉结滚动，一字一顿道，“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