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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庆堂。
鸳鸯见王熙凤哭穷,神情稍许夸张些,嘴角微微一牵,硬生生忍住笑意。
贾母听了王熙凤之言,皱眉说道:「按你的法子去办,可不是胡来吗,实在太不妥。
方才两个说闲话的婆子,我只是稍许逼问,他们便牵扯出七八人,可知这些闲话传的利害。
要是凡说闲话的奴才,全都打发到庄子上,这府上还能剩几个人,况且事情闹的太大,越发难以收拾。
话头要是传到外面,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外人还不知怎麽作践歪派贾家。
凤丫头,这两日你下手段整治,让下面这些奴才都闭嘴,再让我听到他们唠叨,一个都轻饶不了。
我也算看明白了,这事怎麽也捂不住,迟早也要来这一出。
不过没几天就要过年,多少世勋老亲上门拜会,要是因此闹出事情来,这年就别想过安生。
依着我的意思,等年过完再操持,这几日你姑妈来走动,我也先吹吹风声。
这两日倒是奇怪,你姑妈怎麽都没见人影?」
王熙凤听了这话,心中忍不住好笑,自己姑母必定听到谣言,多半在东院躲臊,哪还敢到西府招摇。
自己这把火烧得倒有用,即杀了姑母的威风,还让老太太拿定主意就范,不然这事可真不好办……
说道:「老太太的话孙媳妇记住了,回去我就收拾碎嘴的奴才,哪个嘴里还秃噜闲话,我就拔光他满嘴的牙!
这事过完年再办,到时候孙媳妇出面,不能让老太太做坏人,一概不用理会便是。
其实二房裁剪用例,不仅是应和家法宗规,减下的用例每月二十两,终归还会用回二房。
因为宝玉媳妇进门要带人口,大妹妹明年也要回家,这两处每月耗费还不止此数。
即便如此,公中每月少支二十两,一年下来就是几百两。
如今西府少了进项,日子想要长远稳当,赚银子要紧,节省更要紧。」
贾母有些无奈,说道:「就按你的章程来办,没几天都除夕了,管好下面奴才的嘴巴,咱们先过好这个年。」
王熙凤见事情火候已足,便乖觉的见好就收,调转话题说些过年的戏班丶彩灯丶烟火丶酒席等取乐之事。
贾母听了心中烦闷渐消,想到儿子贾政向来孝顺,而且通情达理,此事只要道理没错,儿子多半愿意。
只要儿子心里不会不自在,儿媳妇会如何膈应不快,贾母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罢……
……
荣国府,东路院。
内院正房左侧,花圃中种满油绿冬青,午后阳光照耀,显得绿意葱茏,生机盎然。
花圃旁青石小道上,一道白色影子飞快跑过,后头跟着一个七八岁男童,生的眉清目秀,一脸稚气。
身穿淡蓝纹样缎面圆领袍,淡青色裤子,腰上系同色腰带,挂着青绿流苏玉佩丶五彩刺绣荷包等物。
虽只是稚龄之年,穿着很是端正华贵,看着一本正经,一副小大人模样。
他跟着那白色影子小跑,嘴上还喊着:「雪奴,不要跑!」
一个丫鬟追在她后头,身形窈窕动人,穿月白暗花棉绫袄,系艾绿百褶裙,细眉大眼,容色秀丽。
嘴里叫道:「兰哥儿,你慢些跑,小心摔倒,太太可要训我。」
她跑了一段追不上男孩,便停下脚步喘气,打开手上包裹的手绢,拿出一块晾晒的鱼皮。
在空中来回扬动,叫道:「雪奴……」嗓音脆生生,如珠落玉盘,靓丽动听。
那道白色影子一下刹住脚步,灵巧转身便往回跑,原来是头雪白临清狮子猫。
那猫冲过男孩身边,便跑到丫鬟身旁,围着她脚边不停打转。
那男孩连忙转身跑回,见那狮子猫蹲着丫鬟脚边,胡乱咀嚼鱼皮,那丫鬟满脸笑容,伸手轻轻抚摸猫脊。
那男孩一脸艳羡,说道:「玉钏姐姐,你可真有本事。
太太得了雪奴才几天,我每次抱它玩,它都要撒腿跑,怎麽你一喊它就听话。」
玉钏笑道:「这有什麽奇怪,我娘就养了一只土猫,专门抓耗子用,但凡猫儿最爱吃鱼货。
你只要给它好吃的,它就会乖乖围着你打转,兰哥儿对着它大叫,可是不顶用的,它反而逃得越快。
这晾晒的鱼皮我有不少,是我娘给我打牙祭的,待会我给你一些,你要抱它就喂一块,它就随便你摆弄。
你可不许再乱跑,太太让我看着你,你要是摔跤跌伤,我可要糟糕的。」
两人蹲在狮子猫旁边,一边絮叨说话,一边逗弄大嚼鱼皮的白猫,显得十分悠闲得趣。
……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兰儿,你怎麽在这里?」
贾兰抬头看去,见贾政笑容温和的看他,连忙起身,下意识挺直腰背。
说道:「祖父,太太正和祖母说话,让玉钏带我玩会儿。」
贾政见贾兰虽年幼,但十分规矩守礼,言语口齿清晰,举止大方得体,竟比两个儿子都顺眼些。
想到方才探春说起,贾琮也看重孙子贾兰,觉得他性子内敛,懂事知礼,能成气候。
如今再看长孙形容应答,宛如当年长子贾珠,果然是个有气象的孩子。
虽长子有所不肖,但读书学识,却无可挑剔……
贾政笑问道:「兰儿今日可曾做过功课,一味贪玩可会浪费光阴。」
贾兰认真说道:「祖父,兰儿今日做过功课,我每日辰时一刻起身,太太让我诵经半个时辰,练字一个时辰。
我要是偷懒懈怠,太太可要打手心的,我每日仔细做完功课,才会出来玩会儿。」
贾政听了心中欢喜,贾兰不过七龄小童,每日一个半时辰课业,已算十分争气之举。
今日自己让宝玉过来考教课业,他居然推脱生病不来,简直无可救药的畜生。
古人凿壁偷光,囊萤映雪,尚且苦读不息,真有读书之志,即便生病,也该手不释卷。
贾政想到这些,对嫡子愈发失望,看着眼前的孙子,自然更加顺眼。
……
笑道:「你太太很会教人,你一定要听太太的话,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前程。
你琮三叔十岁之龄,已通四书读五经,被举荐入青山书院,还得大儒宗师收入门墙,才有今日成就。
你今年已经七岁,要学你琮三叔的刻苦,将来读书有成,好为你太太争光。」
贾兰神情认真,说道:「太太也常这样说,要我学琮三叔,刻苦读书,功名自取,人前显贵,不负一生。」
贾政听贾兰这些话,心中愈发高兴,实在孺子可教。
他心中安慰,觉得自己和琮哥儿也算心意相通,都看出兰儿有些不俗。
自己年过五十,已是沉暮之年,但琮哥儿官爵隆重,名列翰林,大周士林一等一人物。
将来孙子贾兰读书进学,要是有琮哥儿提拔帮扶,前程必定通畅不少。
他看向旁边的玉钏,出落得亭亭玉立,青春豆蔻,花样年华,秀美可爱,楚楚动人,心中微微一动……
他吩咐玉钏看好贾兰,便独自回了梦坡斋书屋。
……
东路院,正房堂屋。
李纨一早督促贾兰做完功课,带他在内院遛弯,还让丫鬟素云教儿子踢毽子,让他活动手足,行气健体。
丈夫贾珠早年读书刻苦,透耗心血,伤及根本,之后才会因事酿成大祸,至今让李纨心有馀悸。
所以她对儿子教导严厉,却不敢让他过于辛苦,更不能让他四体不勤,日久也积出羸弱之弊。
贾兰玩过踢毽子,又去抱新得狮子猫玩耍,正巧玉钏得了王夫人吩咐,请李纨去正堂说话。
贾兰依恋寡母,硬要跟着一起去,等到正房堂屋,王夫人让玉钏带着贾兰,自己和儿媳说体己话。
李纨虽多年寡居枯守,却也是个明白人,见婆婆有些郑重其事,还把儿子打发走,必有要紧话要说。
她听王夫人脸有愤恨,提起西府谣传之事,心中不免古怪,不想掺和其中,但也只能暂且听之。
王夫人说道:「琮哥儿继承家业,这倒也罢了,毕竟他也有些能为,但他是个没成家的,又懂得多少家事。
自己忙着外头做官,将西府家业交给凤丫头打理,结果闹得家中里外乱糟糟。
以往我们二房管家,底下奴才哪敢这等放肆,居然拿主子调侃笑话,简直无法无天。
如今闲话已传了几天,可曾见凤丫头有半分得力,竟压不住下面奴才的口舌。
这些事情现在我也懒得管,即便闲话传的再厉害难听,我也不会去理会半分。
底下奴才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他们哪里看出其中深浅,才会说这些荒唐话。
琮哥儿从小在东路院囫囵混大,他过的到底什麽日子,家里人哪个是不知的。
也是老爷和他投缘,他十岁那年出了状况,实在没法在东院呆下去。
老爷去求了老太太恩典,这才将他接到西府,放在二房门下养大。
如果不是这般因果,他怎能有今日这般功业,他也是知晓恩义之人,平时才对老爷这等尊崇。」
……
李纨听了这话,心中一阵不自在,老爷对琮兄弟有扶育之情,府上内外自然都清楚。
但琮兄弟有今日功业,是他读书刻苦,争得金榜题名之荣,远赴辽东塞外,搏杀疆场换来世勋之贵。
难道这些也算老爷给的,太太这话未免太过荒谬,琮兄弟即便欠着老爷恩情,也不欠着整个二房。
只是这话李纨心里明白,却万万不敢当面说出口。
王夫人继续说道:「凤丫头的厉害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是得片云彩就要下雨的主。
她平日精打细算,生怕旁人分薄大房家当,只怕要借奴才的闲话做由头,对二房行裁减月例之事。
但不管她怎样折腾,也不能落到我头上。
她要真敢这般行事,琮哥儿必定出头拦着,不然他以后如何见老爷。
只是凤丫头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她既没法拿我开刀,必定要拿旁人来做法。
如今我最担心的便是你,要受这殃及池鱼之祸……」
……
李纨听了此话,心中有些纳闷,这事怎又和我相干。
李纨父亲李守中,官居国子监祭酒,官职之清贵,可等同翰林学士。
李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宦之门,李纨深受家教,诗书礼义,宗法行矩,沉浸极深。
荣国长房二房已分正偏,二房还担着正房用例,宗法家规,依例裁减。
按着李纨所受礼法薰陶,她觉得这是循礼之举,无可厚非,难以指责。
如今长房继承家业,二房还占正房用度,正偏颠倒,宗法紊乱,荣国世勋大族,岂不贻笑大方。
所以长房依着家规,裁剪二房原有用例,李纨绝不会多言,她的出身家教,不允许她有二话。
且裁剪一些月例,在她看来不是大事,不至于缺银子抚养儿子。
王夫人继续说道:「当初因你年轻守寡,我和老太太体恤你养子不易,让你兼了珠儿月例,再加满二十两。
那时二房掌家,乃是荣国正溯,此事天经地义,旁人自然不敢二话,可如今家中情形大变。
凤丫头不敢拿我做法,却必定拿你来立威,你们孤儿寡母,本就可怜,我怎麽忍心让你再收委屈。
如果事情真到这等地步,我必定要在老太太跟前分说,不然这家里还有半点情理。
只是眼下老太太也有些顾忌,单我一人去说略有不足,你也该在老太太跟前分说难处。
老太太一向看重子嗣,惜怜弱小,听了你的一句话,比我说十句都顶用。
那时老太太必然要说话的,凤丫头见到老太太言语,自然不敢胡乱做事。
凤丫头都收了手段,琮哥儿更加不会说话,他哪会把这些事放心上。」
……
李纨原本心中不明,为何此事和自己相干,听了王夫人这番话语,才明白她伎俩意图。
太太这是想驳了裁减二房用例之事,拿自己孤儿寡母做伐,让自己挑头招惹是非!
李纨本就觉二房用例裁减之事,符合宗法,无可厚非,不愿牵扯半分。
如今婆婆让自己贸然出头,这不是要和大房扯破脸皮。
琮兄弟这般才华能为,乃是贾家根基支柱,家门最可倚仗之人。
这样杰出人物,旁人族中想要都没有。
家中有了这等真佛,不说上赶着巴结,正该和睦相处,日后好为兰儿结份善缘,
他是当朝翰林学士,读书举业尊贵之人,以后总有借重之时。
怎可为每月几两银子,生生得罪大房,凭白让人轻视小瞧。
父亲对琮兄弟的举业才华,数次交口称赞,对他的恩师静庵公,更是十分推崇,彼此士林渊源深厚。
真要做出这等事,最终闹出风波,消息传回娘家,父亲定会大怒,回门都不行了。
此事万万不可沾惹,但也不能驳了太太脸面,不然如何在东院立足……
……
李纨说道:「太太为我们母子考量,也是一番慈爱之心,儿媳心中自然感激。
只是如今西府谣言四起,只怕是捂不住事情,凤姑娘不会无动于衷,必会做裁减之事,才能平息风波。
要是她拿着家规说事,旁人一时怎挑错漏,媳妇毕竟是个晚辈,在老太太跟前说道,是否会有不妥?」
王夫人脸色一僵,听出李纨有退缩之意,心中顿生不快,这儿媳也是出身大家,本该有些厉害见识。
如今守寡多年,枯受内院,百事不管,竟变得愈发懦弱,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说道:「你这话可有些不对,即便再显赫的世家大族,也没有拿着家门规矩,欺负孤儿寡母的道理。
如此行事人情理义何在,要是以后个个都这般行事,找个由头便随意恃强凌弱,这麽大的家门岂不乱套。
不要说如今牵扯到我的媳妇孙子,便是家里无关疏远之人,要出了这等不平之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李纨听了王夫人这话,心中实在有些膈应,太太明明强词夺理,硬说得像正气凛然……
只是太太把话说的这份上,自己再多番推诿,太太心中必生芥蒂,自己孤儿寡母可不能吃眼前亏。
说道:「太太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我日常大门不迈,少有到西府走动。
如今要是直愣愣过去,找老太太说道此事,显得太过急惶惶的,旁人见了脸面上不好看。
不如等上几日,年尾西府要摆家宴,那几日走动频繁,我趁势和老太太说道,更显得不着痕迹。」
王夫人本想让大儿媳鼓捣事情,凭着她寡妇守节的身份,旁人心有顾忌,不好太过苛责。
自己也好借了由头,鼓噪声势,牵扯反驳裁减用度之事,让其更显得顺理成章。
眼下她正要借重大儿媳妇,也不好逼迫太紧,且儿媳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说道:「你倒有几分思量,这事办得太急哄哄的,旁人还以为二房少了根底,多了心虚,未免弱了自家体面。
老太太性子我是知道的,她听了西府这些闲话,必定吃不住凤丫头游说,多半也肯了裁减之事。
但老太太是富贵高乐之人,必不会应允年前仓促办理,以免扰了过年的兴致,也是年后徐图料理。
所以眼下倒不太着急,除夕那两日光景,西府听戏吃席诸多乐事,众人走动频繁,你正好瞅中机会说事。
老太太本心不愿老爷吃亏,听了你的话愈发怜惜,年后自然更会开口说话。」
李纨听了心中叹气,自己不好和婆婆翻脸,只能拖一日算一日。
只是不知老爷知晓此事,该会如何处置,他对琮兄弟自来器重,当他如亲儿子一般。
二房用例裁减,关乎两房正偏之序,琮兄弟身为家主的位份正溯,老爷难道还会阻挠此事?
太太却是不肯善罢甘休,除夕那日可不要闹出什麽乱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