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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永城的盐(第1/2页)
李山河是从一片滚烫的、带着浓重焦糊和血腥气的黑暗里挣扎出来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了滚烫的沙子,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挪动,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左肩胛骨深处那原本灼热的裂痕,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在里面,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眼前是绝对的漆黑,只有鼻腔里塞满的硝烟、尘土和某种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提醒他还活着。
他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黑灰,指尖触到的不再是灼热的夯土,而是带着潮气、更为松软的泥土。是耗子洞!那被系统伪装法则指引的狭窄生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眩晕,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用还能动的右臂和双腿,在狭窄逼仄、弥漫着鼠类腥臊味的通道里拼命向前拱。身后,那巨大的、如同巨兽濒死呜咽般的建筑坍塌声,闷雷般滚滚传来,每一次都震得头顶的土簌簌落下。
不知爬了多久,久到那爆炸的余响终于被死寂取代,久到左肩的剧痛变得麻木,一点微弱的光线终于从前方透入。
洞口被炸塌的废墟碎石半掩着。李山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几块松动的砖石,一头栽了出去。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失明,新鲜的、混杂着硝烟和血腥的空气涌入肺部,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趴在冰冷的瓦砾上,贪婪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左肩那烙铁般的灼痛,在接触到外面空气的瞬间,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缓慢生长的麻痒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骨缝里蠕动、修补。血祭?还是这场焚尽一切的“火神祭礼”带来的反馈?
他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地狱的景象。
整个阏伯台,那座千年的火神祭坛,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黑烟的焦黑废墟。原本高耸的夯土台基彻底崩塌,只剩下几段扭曲断裂的残骸,如同被巨神撕裂的肢体,兀立在废墟之上。主殿方向更是彻底消失,被一个巨大的、深陷的焦坑取代,坑底和边缘是熔融后又凝固的琉璃状物质,兀自散发着袅袅青烟。焦黑的木炭、扭曲的金属碎片、难以辨认的破碎人体组织……散落在废墟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和浓烈的硝烟气息,死寂得可怕。
李山河看着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焚尸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目光扫过四周。残垣断壁间,几个同样灰头土脸、摇摇晃晃的身影正挣扎着爬起,辨认着方向。
“老六?铁算盘?老耿?”李山河嘶哑地喊,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营…营长?!”一个惊喜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老六!他半边脸被火燎得焦黑起泡,衣服破烂,但人还活着,正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扶住李山河,“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语无伦次,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流下。
紧接着,铁算盘和老耿的身影也从不同的废墟角落钻了出来。铁算盘一只胳膊用撕下的布条吊着,脸上几道血痕,独眼却亮得吓人。老耿最惨,本就瘸着一条腿,此刻另一条腿也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口子,鲜血淋漓,几乎是被两个幸存的侦察兵拖着走出来的。看到李山河,老耿只是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混杂着庆幸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
“其他人呢?”李山河的心沉了下去。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和废墟间零星的、压抑的啜泣声。目光所及,只有这寥寥数人。阏伯台西北角阵地最后撤下来的几十个兄弟,连同殿内殿外被卷入爆炸的日军,仿佛都被那场冲天烈焰彻底吞噬了。
“撤…先离开这…”李山河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强迫自己冷静,“回…永城!”
回永城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残存的队伍不足十人,人人带伤,步履蹒跚,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孤魂野鬼。他们避开大路,在田野和沟壑间昼伏夜行,靠野果、草根和偶尔从废弃村庄里找到的一点霉粮充饥。左肩的剧痛并未消失,但那种骨缝里缓慢生长的麻痒感越来越清晰,每一次击杀落单的鬼子巡逻兵或伪军哨兵后,那麻痒感就会短暂地增强一丝,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血祭,这柄用兄弟血肉浇灌出的双刃剑,正一点点地修复他破碎的根基。
五天后,当永城东小王庄那熟悉的、带着咸腥气味的土墙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这支残兵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盐坊依旧在运转,蒸煮卤水的灶台冒着白色的水汽,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咸涩味道。然而,当李山河等人出现在庄口时,整个小王庄瞬间陷入了死寂。忙碌的盐工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搬运物资的民兵僵在了原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支伤痕累累、如同鬼魅归来的队伍。
铁算盘周铁柱是第一个迎出来的。他那只独眼扫过李山河身后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又望向他们身后空荡荡的道路,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独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只剩下沉沉的死灰。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冲进了庄内临时设立的伤兵营。那里躺着一些在商丘外围阻击战中提前撤下来的重伤员。很快,伤兵营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悲泣声和铁算盘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点…点人头!”铁算盘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疯狂,从伤兵营里冲出来,对着庄子里所有能动弹的人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出来!报数!泰山营!报数!”
稀稀落落的人影开始汇聚。从地道里钻出来的,从盐坊里跑出来的,从庄墙哨位上下来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七连二排,赵大栓…”
“…辎重连,王二狗…”
“…三连,刘老歪…”
“…侦察队,孙猴子…”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番号,带着哭腔,带着颤抖,在死寂的盐坊上空响起。每报出一个名字,都像是在所有人心里狠狠剜了一刀。报数的声音越来越稀薄,间隔越来越长,最终,彻底沉寂下去。
铁算盘站在人群中央,手里紧紧攥着几张被揉得发皱、沾着血污的名单。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上面的名字,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进纸里。七百二十个名字!出发时,泰山营七百二十条响当当的汉子!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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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独眼血红地望向李山河,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信赖,而是淬了毒的刀子,里面翻涌着愤怒、质问和刻骨的悲痛。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血:
“二百八十七个!营长!算上庄子里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就剩八十七个能喘气的了!七百二十条命啊!七百二十条命!都填进商丘那口大锅里了!就为了守他娘的十二个时辰?!”他猛地将手里的名单狠狠摔在地上,沾满泥土的纸张散落开来,如同祭奠的纸钱。
整个盐坊死寂一片,只有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和铁算盘粗重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摇摇欲坠的李山河身上。那目光里有悲伤,有茫然,有恐惧,也渐渐滋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营长,是你带我们去的,是你下令死守的!
李山河的身体晃了一下,左肩那刚刚被血祭暖流滋养的骨痂仿佛瞬间冻结。铁算盘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比阏伯台爆炸的冲击更让他窒息。七百二十……剩下二百八十七……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是那些喊他“粮官连长”的学生兵,是盐坊里一起熬盐的兄弟,是跟着他从济南一路杀出来的老弟兄!都因为他那个“人在旗在”的死命令,填进了商丘那座血肉磨盘!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强行咽了下去,眼前阵阵发黑。
“铁算盘!你他娘的放什么屁!”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打破了死寂。是老耿!他瘸着腿,被一个盐工搀扶着,脸色惨白,但那双眼睛却喷着火,死死瞪着铁算盘,“守城是王旅长的死命令!是咱们当兵的职责!商丘丢了,鬼子就能一路杀进中原腹地!这道理你不懂?那些弟兄!他们是为了打鬼子死的!死得值!值!懂吗?!”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不知是在说服铁算盘,还是在说服自己,亦或是……说服那个同样被愧疚和痛苦啃噬的李山河。
铁算盘梗着脖子,独眼死死回瞪着老耿,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只是狠狠“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地道深处,留下一个愤怒而绝望的背影。伤兵营里的哭声更大了。
“营长…”老耿转向李山河,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别听柱子那浑人瞎咧咧…弟兄们…不怨你…”他试图安慰,可话到嘴边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低下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在怀里摸索着,半晌,掏出一块被烧得焦黑、边缘卷曲的靛蓝色布片。布片上,用粗线绣着的“泰山石敢当”几个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几缕焦黄的丝线无力地垂着。
“旗…旗还在…”老耿的声音哽咽了,独臂将那半截残旗递到李山河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含着浑浊的泪,“就…就剩这点儿了…营长…”
李山河的目光落在那块焦黑的布片上,如同被烫到一般。出发前,这面营旗曾高高飘扬在盐坊上空,凝聚着七百二十条汉子的魂。如今,它只剩下这巴掌大的一块焦布,像一个残酷的讽刺,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到极致的牺牲。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焦糊的布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全身,左肩的剧痛和心里的绞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负责清点剩余物资的林书远快步走到李山河身边,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没有看那面残旗,也没有看老耿和铁算盘离去的方向,而是直接抓住李山河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营长,跟我来!盐袋…有异动!”
李山河被林书远近乎拖拽着,踉跄地走向存放盐袋的干燥地窖。浓郁熟悉的咸涩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潮湿泥土和稻草的气息。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几袋堆放在角落的盐包,原本灰白色的麻袋表面,此刻竟诡异地浮现出大片大片的深绿色霉斑!那些霉斑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丝丝缕缕地蔓延、汇聚,最终清晰地指向——
东北方!
那正是永城矿山的方向!
“看!”林书远指着那霉斑指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上次在商丘,鼠群朝西,重炮就来了!现在霉斑指东北,矿洞里…一定有东西!是鬼子藏的?还是…”她没说完,但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是她作为后勤总管和密码编译者特有的、对任何异常情报的敏锐捕捉。
李山河的呼吸猛地一窒。粮神系统的伪装法则!霉斑指路!商丘城下,这诡异的霉斑曾指引他们找到隐藏的军火库!此刻,在这片埋葬了泰山营大半兄弟的土地上,这诡异的指引再次出现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左肩。隔着破烂的军服,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胛骨深处那片新生的骨痂。坚硬,微凸,带着一种新生命般的温热。那不是他自己的骨头在生长,那是用泰山营六百三十三条兄弟的血肉性命,用阏伯台那焚天之火的残酷祭礼,硬生生浇灌出来的东西!
一股冰冷而炽烈的气流瞬间冲散了心头的悲怆和身体的疲惫。商丘的血债,泰山营兄弟的血债,需要用血来还!不是无谓地填进城墙,而是要像毒蛇一样,钻进鬼子的命脉!
他缓缓放下摸着肩骨的手,目光死死锁定东北方那片被山峦阴影笼罩的矿区,仿佛能穿透山体,看到里面蠕动的土黄色身影。然后,他猛地转头,视线落回老耿手中那块焦黑的、象征着泰山营最后一点魂的残旗布片上。
一股比阏伯台烈焰更加狂暴的杀意,混合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在他眼中轰然点燃!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摩擦生铁,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地窖里,也砸在刚刚闻声赶来的老六、铁算盘等人心上:
“带几个激灵点的兄弟去看看。”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面残旗,而是指向东北方那片隐藏着死亡和未知的矿山。
“用鬼子的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疯狂和冰冷彻骨的恨意,如同宣告,如同诅咒,“给咱泰山营的石敢当旗…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