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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晋与燕徊一早要往东南顺水而下，码头送别，只有一个熊熊。熊熊十八岁年纪，说小是不小的；说大，此刻他微微鼓着脸颊，气闷地斜一眼秦晋，转开，回来斜一眼秦晋，再转开。
怎么瞧，也是个小孩子脾性。
前日秦晋不敢坏门，因为燕徊留下话，坏了门要找秦晋算账。秦晋便让熊熊来踹，说是事成之后，领他去见春满园的花魁娘子。
秦晋那时说得十分动听，“那花魁娘子容色美美声儿娇娇，是玉城中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佳人——除了我。”
“只有见过她，做男人才不是白活一场——除了我。那些见过她的人，就算喝了孟婆汤，也舍不得忘记她，当然，除了我……”如此云云。
熊熊是典型的涉世未深，好骗。骗了一回，很容易再骗第二回、第三回。所以他再一次上当，不仅前日替秦晋坏门，昨日又请工匠师傅，自己掏银子装一扇新的，还挺高兴。
但秦晋再一次食言。
“咳……三弟，”秦晋难得有几分过意不去，态度都比寻常好些，“封止端要出来了，家里万事谨慎些。我让你布置的，要用点心。还有封家那铺子，他们家在玉城呆不住，典卖资产时候，你自己留意，该出手就出手……”
“哼！”
“你识字不多，好好让子煜教你，好好学，不然你以后看不了账；子然又还小，平素……”
“哼！”
“……瞧你那点出息，”熊熊这回是真挺生气，秦晋只好拿出看家本事，用骗的。
“春满园那花魁娘子是好见的？我昨儿就替你去打听了，人家没日子。所以我给你排了个号，等十月里，有人来请。”
“真的？”熊熊一下子乐开，“十月初？”
“不一定，”秦晋叹气，“玉城中有些人是不讲顺序的，比如黎七这种身份，人要插个队，春满园能不答应？人家一天不够，非要多占几天，春满园能不答应？”
燕徊抬脚在秦晋靴面上碾了一下，秦晋只觉得挠痒痒似的，不疼，便没有领悟到警告的意思。“再说了，那黎七好伺候？花魁娘子身子骨娇弱，熬到让他满意，人都得废了。人不得歇两天缓缓？”
燕徊狠心多加了一点力气，踩他。
秦晋回他一个宠溺的眼神，以为他是催自己动身，“乖，你先带着小呆上去。”
而熊熊已经哭丧个脸，“黎七怎么能这样？”
“人就这样，”秦晋长长一叹，“回吧，船家已经久等，我也得走了。”
熊熊给他哄回去看家护院，他自己则带上燕徊同小呆上船往东南。之所以带上小呆，是因为旁人近不得小呆的身，一旦离开他与燕徊，莫说刷牙洗澡，人家喂肉它都要呲牙。所以秦晋不得不带上，不然小呆又给拘瘦了。
燕徊这两日实在欢喜得紧，秦晋未必只是为他才往三峡，但他口口声声都是“徊徊”，看起来倒像是只为了他的。不过缘由并不那么重要，秦晋早也伴着他，晚也伴着他，朝朝暮暮，这便教他心口都填满了蜜糖。
此外，沿江风景也好，越近三峡，越是风光秀丽。客船进入巫峡时正是傍晚，秋雨淅淅沥沥，两岸山峡云遮雾绕，间或显露着大片或小团的红枫，有如美人衣裙佩饰。
自打同秦晋说开心事，许是心愿得偿，日常又无甚烦扰，燕徊作起画来，用色也偏于明艳。秦晋耳濡目染得久了，多少还是能看出些区别，但这种心境上的变化与绘画的关系他不是太辨得清。他只当是从前没有好颜料，才画得凄风苦雨；而今什么色儿的都可着燕徊铺展，用色便不用节俭，便很明艳。
燕徊听得这话，画兴也歇了，草草题几行字，收笔。秦晋便牵着他用晚饭去。
秦晋也是欢喜而得意的，就算他做什么坏事说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燕徊都只管由着任着，仿佛轻轻拍他一拍以做提醒，还担心下手太重。他几乎，就是被燕徊捧在手心来纵容了。
然而人不能太过得意，一得意就会掉以轻心。某日燕徊午睡醒来，没见秦晋在房里，他便栓好小呆，满船去找人。
彼时秦晋在三楼船板上，正同人投壶行赌，赌桌旁几个美艳婢子，是他众人赌注。
同他投壶的人燕徊不认识，但其中一位是蜀威镖局当家人的小儿子，上船时秦晋指给他看过。
玉城中这些镖局，安远太过强势出风头，余下的那些便不怎么显眼。论排行，蜀威镖局是能排第二的，但因为黎七常年压着，这些年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他家保货保人的生意都不大，养着几条大船，平日里也作客用，不配太多镖师，只让普通客人往来蜀中方便。
而客船这一项生意，主要是家里小儿子谢知非在管，有时候谢知非也随船。
秦晋将大把时间精力耗在燕徊身上，到底也没忘了，要将谢知非结识上。近几日下来，不过是燕徊犯懒在房中休息这一点时间，他同谢知非从点头之交再到互称兄弟，过渡得极为迅速。
这就叫情场商场两得意，说什么陪燕徊出来散心，其实一路上筹谋多得很，也就燕徊人傻心善，说什么都信。
且而今燕徊同他还在一条船上，也毫不避讳，竟然就赌起婢子。
那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一桌赌客上，不然也是搁那几个美艳婢子身上，何曾注意到燕徊。惟秦晋仿佛脑袋四周都长眼睛，不多时便注意到他，拿令箭的手也忽地一颤，一直投不进壶里的令箭忽然间就投中了。
四下一片幸灾乐祸叫好，谢知非更是乐得连拍桌子，惟秦晋懊恼不已。
此时将近十月，晴朗的天气秋高气爽，很是宜人。原本谢知非说靠上岸，好去山里猎些野物。秦晋却想着燕徊还在船上，又是个哑的，若醒来见不着自己，或要着急，便不愿意下船。谢知非一想，这船上还有许多客人，擅自靠岸或许人家也不乐意，便将行猎一事作罢，聚了人耍银子。
船上有他家一个老主顾，好赌，又非说银子太素，辜负了高唐神女，要拿他家婢子来赌。玉城商行中多少都知道，这位老主顾伤了根本，落一块心病。他自己不成，只爱看人行事，而他那些个婢子，都是养来观赏的，什么野路子不曾试过，年年都得要死几个带病的。
谢知非虽碍于生意不得不给他家老主顾面子，但老主顾的婢子他可是一个手指头也不想碰。旁的几人多是看在谢知非面子上，不得不陪着暧暧场，其实耍了小半个时辰，一个中的人也没有。
秦晋这一下忽地投中，只怕是要赢。
此后果然也没有其他人再中，众人起哄着非要秦晋去选个婢子。秦晋脸上还是陪着笑，也没怎么迟疑，反正他选一个也是搁门外摆着，碍不着什么。待要伸手指一个婢子出列时，小呆龇着一口大白牙，竟猛地蹿来抱他的腿。
方才围得里一层外一层的人惊得连连后退，大喊大叫，原本对秦晋心存期待的一个个婢子也跌倒在地，瑟缩着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只有燕徊向他这处跑来，神色看着慌张，动作却很稳当，一边往婢子那一头落下一块黑糖，一边来拉小呆脖子上的项圈儿。
他那落糖的动作太轻，除了秦晋，慌乱的旁人哪里能注意到。而后秦晋同燕徊连拖带拽地将小呆往房里带，小呆却总想往婢子那一头蹿，伸着狼头张着嘴露着牙，要吞人似的，将众人骇了好大一场。
等回到房里，燕徊去喂小呆吃糖，又是梳毛又是揉脑袋，把小呆照顾得很好。惟独一直背对着秦晋，不肯答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