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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维雍身边的老仆找了沈晗许久，看他在后花园里，便急声来喊，“少爷，老爷又不肯喝药，二小姐找你呢……”
这一声喊惊飞几只鸟雀，熊熊猛然回神，看沈晗似笑非笑地将自己望着，无来由地发慌，遂一转身，跑了。
沈晗惊讶之余，感到些许气闷，却也由他去了。
随老仆去到沈维雍房里，沈晗看气氛僵持，果然又是樊叔和二姐两方对沈维雍威逼利诱，沈维雍偏不肯喝药。但一见他来，沈维雍眼神闪躲，瞪了女儿沈暄一回，伸手将那药碗接了。
沈暄向着沈晗眨一眨眼，又看看沈维雍，数落，“越活越像小孩子，也就小弟镇得住您。”
沈维雍苦着脸，也没接话，一直到药碗见底，这才轻声咕哝，“成天药啊药啊，烦人……”
沈暄在旁接口，“病去如抽丝，哪儿是一天两天能断根儿，好在樊叔妙手回春，您好好养着，过得三五月，必有好转。”
语毕，目光似不经意，掠过沈晗。
见沈维雍愿意喝药，沈晗是有几分好情绪的，只是听得三五月这么句话，就不得不想起来，他已在此盘桓太久。留在楠城其实不错，那甚至是极好的，但假作毫无芥蒂地这样留下来，沈晗自觉心窄，假作不来。
见沈晗未曾作声，沈暄又道：“也就是小弟在家，还能看得住您，教您老老实实吃药养病，再不折腾。”
“没大没小，哪儿有儿子管教老子这道理……”
沈晗还是没有说话，看他父女两个一搭一搭地。回想这些日子在沈府，自己渐渐有些卸下生疏，心里又不甘愿起来。他们其实，分明，差着十来年光景。遂道，“我到楠城许久，也该回去了。”
房中众人皆是一惊。
沈维雍猛一抬头，手里的药碗也坠到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沈晗拂袖出门，不看身后之人各异的神色，叫人去告诉熊熊，回玉城。
这时候沈暄已经跟出来，“三弟，而今父亲重病，你不留下来照顾他，教外人如何非议？”
沈晗撇开她的手，“二姐的意思，我们家父慈子孝，只是演给外人看么？呵……人中风一年了，一句也不告诉，这会儿倒想起来，要我侍疾？”
沈暄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看房内，沈维雍正低头看老仆捡拾瓷片，年迈的身形仿佛有些佝偻。
沈晗不愿多说，转身便回了自个儿院落，打点行李。
不过略站一会儿，感到一阵头晕，心绪又一直不能安宁，便席地坐下，背靠木架。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沈晗不愿应门，来人静寂片刻，复又敲响。沈晗心绪烦乱，仍未作声，但如此小心翼翼别别扭扭的敲法，他心有所感，立刻阖上眼睛。随后钝钝的一声慢响，房门轻轻推开，熊熊探了个脑袋，往屋子里瞧过一遍。
沈晗听见脚步声，晓得熊熊过来，不由自主地，心脏也随之一点一点地腾跳起来。仿佛一个人就在渊底，缓缓地见有条绳子放下来。
熊熊轻手轻脚将他搬到床上，细心安置妥当，待转身离去时，沈晗便又睁眼，看他一步一步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的背影。
“小熊！”
熊熊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声显然惊吓到，身子一顿一转，连呼吸都紧了一下。
这小官！非不能好好同他说话。
“你找我？”
熊熊正恼他吓唬自个儿，不肯轻易回答，但回玉城一事对自己毕竟意义重大，所以僵持片刻，还是开口，“你……怎么说回就回了？”
唔！甫一出口，他就想给自个儿掌嘴：回玉城多好，管人家为什么要回呢。
沈晗失笑，开口时那润泽的嗓音，让人耳边过一阵傍晚春风似的。熊熊看他一眼，一瞬间忿忿地将他从头数落到尾，想他有什么可笑的，变脸太快，脾气又坏，又不听劝……但最后也归结道：高兴的时候还是瞧着顺眼。
于是又看他一眼，抽一张椅子坐下。
沈晗便更有些愉悦了。他也不知道这些情绪的缘由，好像只是看见这么个人在这里，听见问了这么句话。口中却道，“不干你的事。”
噫……熊熊一下子站起来，好气！
熊熊背转身要走，又听沈晗叫他，“回来。”
“……我不！”
“坐下。”
熊熊不想听他的，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然而，明着同主顾作对，一定不是生意人该有的风范……那么，就坐下么。
于是果真回来坐下。
沈晗又是一乐，心里挺大的脾气，这会儿也消了不少。
“找我做什么？”
熊熊仍旧不太愿意开口，如果沈晗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太没有生气的尊严了。
“不是找你。”
“那你找什么？”
“……不是找什么，迷路，你们家太大，我迷路……”
沈晗又笑一下，无由地欢喜几分，待要问出下一句时，忽听房门急促乱响。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不好了，二小姐请您快去……”
沈晗吃了一惊，忙慌慌地起来，往沈维雍那里赶。
他跑到沈维雍房里，见方才还好好一个人，而今眼唇紧闭，看起来毫无生气。
“怎么回事？”沈晗几步跨到沈维雍床前，着急到吼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沈暄解释给他听，人是忽然晕倒的，竟连樊家父子都诊不出缘由。
沈晗这时候心乱如麻，看着床上的人一副老态，忽然间想到，这个人已经年纪很大了，而他难以释怀的过去，也都是既成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
家仆端过药来，沈暄伸手接过，又教沈晗接了过去。他从未亲手侍奉汤药，此刻愿意尽心，沈暄感到几分欣慰，便去扶起沈维雍靠在床头，半坐起来方便沈晗喂药。一时房中沉寂，只听到沈晗搅弄汤勺的声音。
如今沈维雍没什么意识，沈晗怕他烫着，盛一勺药汤，自己先试了温度。
但这一试倒有许多甜度在口中散开，沈晗心里正乱，也没多想，等到他向沈维雍递药，已递到口边了，才惊觉过来，神色一变。
沈晗收回汤勺，将满满一勺药汤喂到自个儿口中：倒还真是甜的。
“樊叔，”沈晗黑着脸，“樊叔杏林圣手，医术高明，用药也一向精准。可今日这一剂，樊叔如何解释？”
这药里全是甘草的味道。
樊胜海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一下就慌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床上沈维雍听见这话，眼皮子颤了颤，还是不醒。沈晗看一看他，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拿过博古架上一只花瓶，恼道，“二姐，这一只黑陶双耳瓶甚是碍眼，索性摔了吧……”
沈维雍立刻就睁眼，“你给我放下！你……放下……”
他越说越小声，意识到自己此刻本不该有意识，又看沈晗一脸黑气，说话的声音遂更轻，“我刚才怎么了，哎呀，一下子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