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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泉伤重，大夫瞧着连连摇头，不过这大夫倒也说了，若悉心看护，暂无性命之危。秦晋想着医馆往来人杂，征得大夫意见，将他接回家里，并雇了医馆伙计专司看护。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安顿黎泉后，因未曾祭拜父母，便又折去后园。待仪式完毕，站好半天，除却让二老在底下好好过，没想到再能说点什么。
他已经不需要反复提醒自己，一个自杀的母亲，一个放逐于文玩字画的父亲，曾经如何深爱彼此，又是如何在意他这个儿子。他也不需要为此感到可怜。相反，他已能平静地接受了，这是他的命，没有戏文里那样无私的父母，没有慈爱的老祖母，当然也没有戏文里那许多朋友兄弟，没有人家光明的身世，就连拼搏进取，也艰难得教他不时感到疲惫……
不多时，燕徊过来摆饭，秦晋心里便念叨天色已晚，二老走好，再给燕徊的母亲烧许多纸钱，也请她早些回罢。
在他烧纸钱的时候，燕徊已摆出一大碗汤面，码好浇头，搁上竹筷。
秦晋转身看到汤面，不免诧异，“不是冷食？”
寒食节须用冷食，同小呆讲一早上道理。
燕徊便在那碗沿探一下，笃定，“是冷食。”
秦晋旋即便笑，时节已不算寒冷，然而汤面总是熨帖的。
这汤面用料也极热闹，水煮半熟的五花肉回锅，滋拉滋拉爆香姜蒜，而后浇水烧滚，搁一把燕徊喜欢的菌子做汤头。如此雅俗一锅，品相看着不甚好，但入口很有滋味。
待一钵热汤面入腹，连汤带面半口没剩，秦晋顶一头热汗，心里倒不那么烦躁了。燕徊一直伴他坐着，这时候拿绢子给他擦罢汗，也不说什么，靠在他肩头看太阳渐往西下。
秦晋也将他静静抱着，静静地想，黎七要害他固然容易，谢家要逼他也还容易，不过，却也总是越来越不那么容易的。
他将燕徊环得更紧，下巴搁在燕徊颈窝，轻声道：“去年西山出事，周兄几次叫我招些人手，护你我周全。可我不想家里人杂，那时候也没觉得必要，便不曾着手。而今既然同黎家交恶，又与观音山往来，不比咱们在梓州那会儿清白，便有心招募几个，可思来想去，哪里有什么可信的人手。”
这种事情秦晋没有法子，燕徊也是没有。既不能凭空造一拨武艺高强又忠诚的护卫，也不能给熊豹和蜀威的人马施一个傀儡的咒术，所以秦晋所担心的事情，几乎是无解的。
秦晋也知无解，但为求得一些心安，还是道，“我教你一些防身的手段，万不得已的时候，能割断绳索也是好的。”
燕徊毕竟与世无争，不太可能径有人取他性命，倒是关在哪些个荒郊野地，用以威胁秦晋的可能更大。当然，秦晋对自己做的事情也有分寸，以后再不能干招人痛恨的事，没有人恨得要杀他，顶多借他之手对付熊豹之流……
这般一想，觉得松快许多，又道：“小呆媳妇也得早些找着，也不给小呆用刀了，以后小狼都养在你身边，知道护主……”
秦晋一本正经地说，燕徊也就认认真真地听，他知道这些年的经历让秦晋不安，所以只要能让秦晋稍觉安宁，不管多荒唐，他都愿意听，也愿意做。
自黎泉重伤之后，秦晋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不仅有镖局的事，还有山货铺子筹备，近来不断同山民洽谈合作。一般三五户一拨，因要细谈，这一拨就是小半个时辰。缘由在于：这回要成的生意过于复杂。
大致来说，山民以户为单位，交来的山货按品质适用不同的买进价格，由商铺预先向山民支付。经过商铺再加工和定价，如山货售出，以售出价扣除商铺运营成本，所得结果高于买进价的，差价部分由商铺与山民各得一半，商铺分得的部分作为备用金。
其中，山货售出价由商铺自行决定，如实际经营中发现某一种山货的买进价过高或过低，山民可决定是否进行调整以及调整的幅度。
商铺每月运营成本的扣除，则按照实际人工、商铺租金、货损等成本总额与商铺总营收做比，等比例从每户所交山货售价总额中扣除。所得结果低于买进价的，差额部分由备用金补足。如某户连续三月调用备用金，则商铺可解除与该户山民合作。
如备用金累积额高于商铺前一年总营收三分之一，高出部分用于归还秦晋累计为商铺垫付的各项支出，在全额归还垫付支出之后，仍旧高出部分则根据山民意见，继续用于山中水利、道路、学堂或商铺铺面购买、装饰、工艺改良以及玉城中善堂捐献等共益或慈善用途。
此外，商铺将试运行半年，半年内所得营收不扣运营成本，仅用于提取备用金及分配。试运行期内，商铺运营成本仍由秦晋垫付。
若半年之后商铺每月营收在扣减成本后仍不足以覆盖买进价，且备用金消耗完毕，则由山民决定是否调低买进价或解散商铺。
以上所称山民决定或山民意见，均指签约山民总数过半数意见。如未能过半数，由商铺掌柜报秦晋后据实调整，商铺掌柜亦由秦晋指派。
这套规则是秦晋同燕徊打磨了几日形成的，试图在保证善行的前提下减少投入，因为一方面秦晋不是能拿出太多银子的金主，另一方面，授人以鱼总是不如授之以渔。因为过于复杂，每每需同山民解释良久。
秦晋白日要先去城外工房，看工人将香铺中需要的香料装车，一并前往香铺，而后再往山货铺子，差不多赶上最早一拨进城的山民。若是镖局有事禀报，新任职的几位掌事也都知道往山货铺子寻他。
这日上午第二拨商谈开始的时候，孙进通报，说是谢知非到了。
秦晋不动声色，心里倒是暗暗生些愉悦，同捺不住性子的人交手，事态总是很容易明朗起来。
他慢悠悠地接着同几位山民商谈，一直到谢知非等得毛焦火辣，才散。
也是今日下雨，来的山民少些，不然秦晋还能再拖他一阵儿。
“黎泉伤得如何，可曾好些？”谢知非一进屋子，情真意切地先把黎泉伤势问一回。
秦晋知道谢知非要找他说什么，以他对谢知非的了解：第一，黎泉受伤之事，他蜀威镖局对于查明真相多么义不容辞，又是如何同黎七据理力争。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黎七虽不比从前济事，到底声望还重，又霸着行会首座，可见首座改选一事，真是刻不容缓。
第二，蜀威同周兴平与秦晋的关系，本应该共进退，不给黎七任何可乘之机。原本同刘家都说好了，紧锣密鼓该筹备起来，大家该聚也要常聚，常热络，不能秦晋只忙着自己的事，彼此都生疏了。
秦晋态度冷淡，让谢知非自说自话地把来意讲完，与他所料半点不差，顿觉毫无惊喜，他于是便更冷淡了。
谢家比谁都有动力拖黎七下水，半点不为黎泉，更不为秦晋。
“阿泉一事，有劳谢兄为他主持公道。黎七欺人太甚，不过人之将死，阿泉自己心灰意冷，我再上心也没用处。再者，大通镖局的事情，总要熊掌柜亲自料理才妥当。至于眼下我手边这么些事……”秦晋摇了摇头，显得疲惫不已，“我答应弟弟尽快成这间铺子，旁的事情，也是有心无力了。”
谢知非绷着一脸笑，却实在很想挽起袖子，揍他一顿。眼前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哪里有半点成大事的模样。可偏偏呢，他们所要成就的大事，离了秦晋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