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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半夜三更,夜空中没有星星,月亮很圆。
打更的时刻,宫里和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
泉水县。
老南街的路面刚刚修过,平整地很,是夜晚行走的打更人最不用小心翼翼摸索的地方。
“伉——”
一声梆子的响声划过,是打更人经过小路了。
小路两侧的墙头落下了一点泥灰,这条路有旧房子改翻新了。
小路右侧,围墙往里一点的小屋子里,女人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这要死的,大晚上敲那么响!”
“行了行了,前两天就响了,换人了吧!”男人睡在内侧,把被子往耳朵变拢了拢。
被子移了位置,女人的手臂外侧只能暴露在空气中,女人朝里挪了挪,睡不着了。
以前的更夫是个老实人,经过有人家的小路的时候,梆子的节奏会由轻到重三下,后来断了两天,新上任的更夫是个愣头青,动辄把梆子敲得跟锣鼓一样,回头找上几个婶子,一起去好好唠一唠嗑,骂死那个没眼力劲的。
“这新的,他媳妇谁啊?”
男人叹气,翻了个身,“没媳妇,是城北筒子院那个最大的小子。行了行了,睡吧!”
筒子院是一家收容孤儿的地方,一些身体不够强壮的孩子长大了,如果学不会什么手艺,能找到一个更夫的活儿已经算好的了。
女人闭上眼,没再说话。她现在的年级,晚上觉轻,一被吵醒就很难在睡回去了。
也不是她怀念原来打更的声音,隔壁的大嫂子说了,原本的老更夫家发达了,被儿女接到府会过生活了,有人来接他们的当天就把更夫的事儿辞了。
大嫂子还给她好生描述了一番,老更夫两口子离开的那天,她上街买菜,恰好经过了那条小路。
来接人的是一辆漂亮极了的马车,又大又宽敞,暗红色的漆,马车的门柱子有大腿那么粗!
那老两口子背着家里的破布包上去,还想把几个破土盆子带上车,别提多么不称了!
来的人劝阻不了,只能让老两口子把哪些零零碎碎的垃圾扒拉上车。
大嫂子说道这里“啐”了一口,骂了句不懂享受。
两人的一声新衣服新鞋子,看着就是成衣店的挂着的,足足要两百文!
都被接过去享福了,家里剩下带不走的那水缸什么的,箍一个要二三十文呢,就不能送给街坊邻舍?
女人想,二三十文的东西啊,要洗三天的衣服才有呢,马上衣服更轻薄了,天气也不冷了,抢活儿的人就更多了……那老两口子,真是不懂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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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马车的“卡塔”声从小小的泉水县一直想到了府会云中城。
接近云中的时候,道路渐渐宽敞了,马车拐上了官道,终于不再颠簸地能把人的一身骨头都给都散了。
交了入城费,马车放慢了速度进了城,老夫妻两个终于慢慢缓了过来,支起身子,听着骨头“噶冷”了几下,捶了好几下腰背,才算能抬手把车帘子揭开一点儿,看向马车来时的方向。
外面就是越州的府会云中城了,老夫妻两个被高大的城门惊吓到了。
“这怕是抵得上五个泉水县的城门了!”老更夫拉着帘子,使劲儿朝后面看。
“不知道刚刚进城的时候花费了多少银钱,”老妇摸了摸揣得很深的布包,里面放着一辈子积蓄,除了一颗银豆子,她以防万一,埋在灶台下面好几寸深的地方,万一府会住不下了,他们回来还有个能靠着活下来的东西,“得补给赶车的小伙子。”
老妇依稀看到小伙子抓了一大把钱出去,她心疼地算不清有多少,得有一个月的口粮了吧!
马车在一个小院子门前停下了,老夫妻两个战战兢兢下了马车,被一个看起来又干净又漂亮的年轻女子迎了进去,说自己叫翠儿。
“你是……虎子媳妇?”老妇不敢确定,因为女子的头发是姑娘的发髻。
年轻女子一愣,扶着老妇的手笑了,“老夫人说笑了,哪能呢,我就是一个丫鬟罢了。”
进了比普通人家大了不少的三进院子,真正的儿媳妇迎上来了,衣服华美,人也热情。
“爹娘辛苦了,饭食一早就准备好了!先扶您二老歇会儿,”又转头训斥丫鬟,“愣着做什么?不是叫你们准备了好几套衣服的么!去拿那套最软的红料子做的,大家都喜庆喜庆!”
“不,不用了吧……”老妇觉得身上的新衣服已经可以了,那么大年纪了,穿什么红衣服!
“娘别客气,媳妇儿不知您身量多少,只能估摸着裁剪,那套红料子的衣物看着最衬您了,只要改个袖子长短就好!”
很快,翠儿端了一盘子茶点,是早上剩下的,重新装盘之后,花花绿绿看起来特别丰盛。
“虎子这几日都请假在家等您二位了,就是不巧,今儿早上有点儿急事,硬是被同伴急急忙忙拉走了,说是太阳下山以后才回得来。”女主人一通忙活,又是裁衣服又是上茶饭,老更夫两口子手足无措的,只能对方一个口令、自己一个动作,抬手穿衣,拿筷吃饭。
一直到很晚,虎子都没有到家。
“这会儿,差不多二更了……”
“这都三更了……”
女主人不可能让公公婆婆继续干等,各种温言软语硬是把人催去睡了。
可是老更夫两口子习惯了晚上醒着,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说,虎子在做什么营生?大半夜还得在外面?”老妇很担心。
“肯定不是打更的,打更课没那么多银钱。”当爹的虽然一直没说话,可还是看得出来,这衣服,这吃食,这院子,完全不是一般人能弄来的。
老婆子说,衣服的料子叫什么“棉”,不是蚕丝拉扯出来的那种,但是更暖和,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
老更夫很自豪儿子能成才,但是免不了担忧。
儿子挺孝顺,知道把自己两口子接过来,以前也经常托人送东西回老家,街坊邻舍也不忘了小恩小惠,可儿子原来毕竟是个游手好闲混日子的,只是知道避讳,一伙人都是绕着老南街走的,他们夫妻才能权当不知道儿子的营生。
可是,混日子,能混出什么名堂?府会比小小的泉水县大了那么多,会打架就成么?
府会,怎么可能没有宵禁?
五更,天快亮了。
门口淅淅索索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儿媳妇没什么动静,家里其他人,丫鬟什么的,都没有动静。
老更夫摸黑起了身,轻手轻脚,从门缝里往外瞧:黑衣,一身彪悍气,眼睛里有凶意……凶意?
“虎子?”
“……爹?”凶意消失了,骂了一句,“你大半夜咋不睡啊!”
点了烛火,上了热水。
老更夫没敢问儿子的行程,看儿子行动方便,没受伤,叹了口气,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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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云中城东最大的坊市冒了几点火星。
幸好是府会,府君执行上面的命令比较彻底,用了最新的阻燃工具,关键的消防安全措施也准备得不错,一个可能造成巨额损失的着火点被消灭了。
街坊们大多拍着胸脯,感谢老天,火势没有蔓延。
要知道,几年前隔壁那条街尾有一户人家晚上灶火没熄干净了,那会儿连着一个多月大晴天,天干物燥,最后连烧了三家,第四家是硬扒了墙才算把火势止住了。
后来,四户人家,有三家两手空空的回乡下去了,一家搬到了物价、房价更便宜的边缘坊市,有人看到那家有人傍晚的时候对着街尾那户的残垣吐口水。
不过,这几年,原来那三家残破焦黑的半墙都被推平了,重建了一个宽敞的大宅,主人好清静,只是偶尔来住一下。
而另一边,三进的院子里,正午太阳高悬,主人没来得及吃一天的第二餐,就匆忙出门了。
虎子一身彪悍气息,在进门的时候被一杯茶水浇得干干净净。
不敢先浪费时间摘掉脑袋上的茶叶梗,一路滚进门。
跪好。
坐在上首的人把玩着羊脂玉的摆件,丝毫看不出刚刚扔杯子的举动。
虎子知道,上首的哪位不仅是家财万贯的大商人,背后还有京城高官作为依靠。现在桌子上的东西都是临时布置的,主人每次到这里,用的都是自带的,次次不同。
上次放毛笔的架子是纯金的,主人心情好,赏给他了;上上次是象牙的,比手绢都白。
这次是一块纯黑的石头,却又不像一般石头,有油光。
“休息些日子吧。”上首的主人一句话,虎子的脸色顿时惨白。
作为一把刀,休息就是没用了,手下也给别人了。
虎子指天立地请求戴罪立功,主人不置可否。
刀没有胆子叛逃。
立功可以,但是再多的,就没有了。
家里有老人,虎子带着新伤,没有回去三进的院子,直接去了常驻的另一间房屋。
中午没能起火的地方是主人想要拿下的地盘,并不是沿街的店铺,就是里面摊了一地的缸和各种大大小小弯弯曲曲的槽子。
虎子隐约知道里面有些是被叫做“石药”的东西,听说加水就会烧起来,一点点就能把人燎出大泡。
主人一般不会在此停留超过三日,戴罪立功的时间很少。
虎子躺在硬板床上抓紧时间休息,一遍又一遍琢磨新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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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云中城。
“城西那一块地方,有三股势力。”
“其一的老大,外号刘老虎,娶了商户人家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要体面,还算好打交道,能用,就是不够利落;”比如这次就直接失了手,可以说是打草惊蛇了,但胜在忠心,还有一家老小拖累,容易把控。
“其二,老大是乞丐头子,给钱就办事,消息灵通,可惜近一年就换三个头子。这两年乞丐少了,他们要的情报费至少翻了这个数;”说话的人比了个手势。
“第三股势力,没见过他们头,但是官道上开着茶水棚,脏活找他们都能给做平了。”
“那水琉璃的事儿,一家失了手,一家不肯妄动,只说得四个字,兹事体大。”
上首的人一声冷笑,“那就莫怪老夫下狠手了。谁给的狗胆子,欲替代我青琉璃!”
下属没有说话,他知道,骂归骂,主人看上了水琉璃的方子。
光滑透明、价钱适中,用途也不仅仅是做瓦片,水琉璃从上到下都是钱的味道。
找人“拿”方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难拿到的也不是没有,但最终都到主人手里了。
三日后,同样的地方。
当下属的,做上了原本上首的位置。
他的主子,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而他,因为掌握的秘密足够多,又不够贪婪,于是被保了下来。
水琉璃所在的那处场所,莫名其妙变成了官办,一个“冲击府衙”的罪名下来,任是多大的财力,都得上供出去。
城西的刘老虎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半日后,他家人去楼不空,大件小件的家具和名为翠儿的丫鬟都老老实实留在原地,就是夫妻俩加两个老的不见了,听周围人说,是“返乡祭祖”去了。
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原下属还在思考疏通关节的可能性,以及,他的新主人拿出的东西,值不值得跟着一条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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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朝堂某处。
水琉璃等一系列新造物品普及以前。
布点完成之时。
“禀告陛下,12个大县,仅有云中、新南两处需要官办,新南下属富锦县知县捐馆于府邸。庐江伸过手,很快自己缩回去了。以金陵和鹿阳两处最为顺利。”
“继续。”
“梧州,安口,丹陆三地已报此事羁押名单……”
朝堂暂且不管,从结果看,高位的四妃微妙的形成了两个站位,贵妃一脉,连同淑、德两位身后的,赞同推陈出新,而贤妃一脉则十分保守。
贵妃一脉看似人多,然而抵不过贤妃一脉已经有成年并且成婚了的皇长子。
古话说,国赖长君。
帝王心中有种微妙的不爽。
尽管长子从来不是心中的继位人选,但是唯一能上朝的儿子与自己的意思相违拗……
是谁教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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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顺德府的通判重疾在身,大夫宣告只剩三四个月之后,众多眼睛已经盯好了这个位置。
上层动一下,所有的都可以动了,到了下面就能出现一个、甚至数个空缺。
通判府的病床上,面颊凹陷的中年人咳了又咳,帕子上可以看出明显的血丝,听到有客人了,精神好了不少。
“人走茶凉啊!”
“伯父且宽心,顺德还缺不了您。”
“咳咳……如今,亲自来看我的,也就你一个。”中年人强撑地笑了笑,“也不枉当初共事一场。如今,外面的人,希望我早死的有不少,希望我晚点死的,也不少……高官厚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早死,一些人能更早的上位,晚死,能给另一部分人运作的空间,只是,无论怎么运作,他自己的儿子还没过府试,一死便是三年的耽搁,到时候,谁还记得他曾是通判加公子?
青年听懂了言下之意,“这里,我会照拂,伯父放心。”
“我的那个墨玉笔山,给你了。也帮你撑一撑国舅的气势……”
笔山中自然是有东西的,病人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个看似被“发配”到边缘地区的小子有个能干的妹妹,怎么也得让一个女儿进他家门,现在却是晚了,不过能得意的是,共事的两年,他从来没欺压过这一位,偶尔也会提点两句,算是给身后儿女们找了个依靠了。
他当通判的时候,朝中不少地方感觉别扭,为了以防万一,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他运作的时候都留了底子,现在用不上了,倒不如卖个人情。
甄家这小子,看着一点都不浮躁,扶持他家二十年应该没问题,二十年后,儿女也该自己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