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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整场宫宴，坐在上席的卓玛萨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穿过层层人海瞥向和安。
和安浑然不觉，和身旁的泊欢唠得正酣。可她身后任寒却感受到了他视线中夹杂着的侵略意味，心头无名一紧，下意识地走上前几步，挡在了和安跟前。
卓玛萨见状微微眯起眼，试图对上任寒的目光，任寒却不敢看他，垂着头在和安跟前状似心无旁骛地整理着桌子，身子躬得很低，做出一副恭敬谦卑的样子。
和安一抬头瞧见了一个黑影挡在面前，笑嘻嘻地捶了捶他的脊背：“干嘛呢呆子，你挡到我的光啦。”
任寒低头看了和安一眼，满堂辉煌的灯火壁光将她的容颜映得格外明亮，她垂下头微微颦眉，模样娇嗔灵动，带着初成的华韵天娇。
难怪会被人一眼就盯上。
任寒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计较什么，但心头还是一阵发闷，连带着倒果酒的手都愈发的没好气：“奴才给您倒酒来了！”
任寒将东西摔得霹雳乓啷地作响，任是个瞎子也能瞧出了他心里的不痛快。
泊欢的目光在阶上和任寒身上来回转了一眼，多少能觉出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低下头默默地吃着瓜果。
和安是大昭的长公主，早晚会有出嫁联姻的那一日。即使泊欢多么希望和安能自由快乐，但也不得不承认，和安的一生是从来不可能由她自己做主的，更不可能由一个无权无势的太监做主。这一点任寒早该明白，既然明白，就该告诫自己不能陷进去。
他有什么资格。他从来都不配。
泊欢垂头吃瓜，和安犹不知发生了何事，瞪着眼睛冷声冷气道：“不知道这个驴脾气又犯了什么毛病，动不动就酸着个脸气也给人气死了。”
泊欢微微一笑，递给了和安一块小瓜安抚她，和安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忘了这点小插曲，继续和泊欢畅谈起来。
卓玛萨指着阶下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撑在椅子上不经意地问唐尧道：“敢问陛下，那是何人？”
唐尧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眉头微微紧锁：“那是大昭的长公主和安。”
卓玛萨微微挑眉，开口欲说些什么，却被唐尧笑着打断：“不过人才十二三岁，尚小了些，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一门心思只有玩。孤平日拿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卓玛萨看了唐尧一眼，揣摩了一番他的弦外之音，也没多说什么，低头饮了一口酒：“是小了些。”
便不再做他言。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一场宫宴在歌舞升平中圆满地落下了帷幕。宫宴散席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地朝外走，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唐尧起身从高阶上下来，瞧见泊欢正与宫女躲在檐下在等着宫人取伞回来，肩膀微微地瑟缩着，整个人单薄又虚弱。
于是他下意识地夺过了一旁太监手中的伞，抬腿就朝她走去，马上到达她身边的时候，却被身后的天可汗和卓玛萨给叫住了。
他脚步一顿，有些无奈地调转脚步，回身强撑着笑意与两人交谈，等到终于送走了天可汗和卓玛萨，再转过身时，发现泊欢已经由宫女搀扶着离开了。
她本就畏寒，且身上旧疾未愈，缩在宫女伞下的身影步履艰难，看起来瘦小而脆弱，仿佛一阵风轻轻一吹人就要散了。
唐尧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最终在宫墙尽头消失不见，才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转头随着公公离开了。
翌日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得很，泊欢难得起了兴致想出去走走，便由宫女搀扶着出门散步。
穿过一条小径，到了歌舞升平的弦乐坊。歌姬们站在里面排练着宫宴上要表演的舞曲，一个个腰肢曼妙、姿态姣好，泊欢站在门前出神地看了许久，直到身旁的宫女斗胆提议让她进去仔细地看，她适才回过神，笑着朝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没有多想看歌舞，我只是在想，年轻可真好啊……”
宫女低声安慰她：“主子不必羡慕，您也还正年轻着，身段样貌样样都不比里面的那些歌姬差……”
泊欢转头看她一眼，她顿时觉得自己失言，懊悔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奴婢失言，主子恕罪。您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和那些身份地位的歌姬相提并论，是奴婢僭越了……”
泊欢只是单纯地看她一眼，没想到这小宫女竟想得如此之多。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这张经历过太多斑驳磨难的脸，忍不住低声笑了：“你不必害怕，我没想责怪你，我自己是个什么样我心中自有数。唉，不提那些了，咱们走罢……”
于是两人继续动身前进，不知不觉地又转到了后花园里。
假山后的小秋千精致小巧，红漆艳丽。泊欢走得累了，正好瞧见了它，于是上前几步坐下来歇脚。
宫女在她身后为她小幅度地荡绳，她攥紧绳子，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两个人一时间很安静，于是假山后几个宫人的交谈声就显得格外突出：“哎你们说，这陛下登基也有段时日了，国事都安排妥当了，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充实后宫的事了罢？”
又有人道：“用得着你跟着着急？那前朝的大臣们都挤破了头上谏要给陛下塞人呢，也没见陛下答应哪个。”
此时第三个人的声音出现了：“你说咱们陛下也是，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身边除了有几个贴身宫女偶尔伺候侍夜，也不见他纳什么人。你们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泊欢静静地听着这些小八卦，微微一笑不作他言。
自古皇帝选妃就是后宫中人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后宫中历朝历代总是如此碎嘴勾心。
泊欢听得有些厌烦，起身正准备离开，又听最后有个人放低声音悄悄道：“怎么想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据说诸位朝臣联名上书要陛下开选秀大典，奏折提上去后，陛下已经盖章应允了。马上这空了许久的后宫，就又该热闹起来了。一朝又一朝的，这女人们之间的斗争啊，可又要开始啦……”
泊欢脚步一顿，心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有些发闷。
他真的要开始选秀了吗？原来他已经忘了曲黛，决定重新开始了呀。
也是，天子之姿从来不能奢求一心一意，他身边的位置空缺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给足曲黛面子啦。
她应当知足。挺好的。
泊欢沉着脸转身回走，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又若无其事地转身关上门，将一切是非纷扰都死死地锁在门外。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最终颓唐地沿着门壁跌坐在地，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忍不住夺眶而出。
可她为什么还是无比的难过，像整个心都被人掏空了一样，四面八方渗进了风，喘口气都是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