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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泉到了楼下，王子然果然在哭。这回与从前不一样，从前是他叮嘱过，让她好好等在原地，所以她虽然害怕，到底还盼着他回去。这一回他一句交待也没有，忽然就没了，王子然意识过来，只当他抛下自己，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泉……呜呜，泉哥哥……”终于看见他了，王子然飞奔过去，抱着腿，又要去够他的手。黎泉用了几分力道将她推开，口里说着“回家”，却是头也不回，任她在后头哭着也跟着。
这一路极为漫长，一路的哭声让黎泉格外揪心，好几次想要转身牵着她，又怕有人跟着，便一直忍耐。
回家后，黎泉阖上大门，待要哄一哄她，便见王子然跑到婆子身后，躲着他不肯再见了。
“子然……”
“怎么了这是？”婆子诧异地看一看黎泉，再看一看王子然，给她擦去眼泪，“看这小脸花的，你不是最喜欢泉哥哥吗？”
“婆婆，呜呜……婆婆……”
无论婆子怎样问她，王子然也不肯说，问及黎泉，也不愿说。直到用晚饭的时候，王子然才缓过劲儿来，只是再不复往日一般，喜欢缠着黎泉。
第二日一早，婆子便告诉燕徊，小小姐昨晚又做了噩梦，嘴里胡乱喊话，也听不清是什么，只是一晚上歇不安生，又哭又闹。
燕徊便没去工房，叫小虎请来刘大夫，倒挨了好一顿说教，怨他们不用心，把孩子吓着了。
昨日王子然是跟着黎泉，回来便开始反常，若说是吓着，必然也是黎泉的缘故。燕徊守着她喝了药，待她睡过去，便请过黎泉往书房说话。
“她……或许以为，我是……不要她了。”黎泉低下头，每多说一个字，心里便愈是揪扯得生疼。
“子然一向乖巧，只要你解释清楚，她一定不会介意。”
“我……”黎泉怔怔片刻，竟是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不愿缠我，倒是清静些。”
燕徊一时有些握不住笔，不解地看着他。而黎泉不仅不解释，却是忽然道，“燕公子不会说话，一定很不方便吧？有时候看你手语，那么些奇怪的动作，真是可笑、可怜……”
燕徊皱了皱眉，愈感反常。燕徊与黎泉并不熟悉，但人是秦晋看重的，他相信秦晋不会把一个不该引进家里的人引进来。
燕徊有很多话想问，只好耐着性子给他写字，才落了笔，便听见房门作响，是黎泉摔门而去。
这回，燕徊惊讶地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能回神。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还敢摔门？
燕徊从来没有被人摔过门。
当日晚些时候，黎泉又去了书房，趁着没有人在，把东西一件一件翻出来，搁在地上。
方子一类，秦晋家里原本就没有，他与燕徊都记在心里，没有写出来。更何况，这一间书房并非燕徊所用，是王子煜兄弟俩的。
王子煜寻他用晚饭，寻到书房里，看见一片杂乱，自是又惊又急，“泉大哥，你做什么呢？”
黎泉从地上站起来，也不回话，绕过他回了房。
而后，便收拾行李。衣裳之物，黎泉简单裹成一卷儿。其他杂物，凡他带来，也皆要带走。等收到最后，只剩下三十两银子，不知道要不要带上。
他常在黎七身边，随着押送货物，没有不值钱的。听府上给黎七说账目，也是成千上万地报数。他听了许多、见过许多，却都空泛。惟独这三十两，起初拿在手上，便觉沉得厉害。
普通镖师，一年忙下来，不吃不用地，攒二十两也就到顶。若是镖头，工钱自是多一点，却要熬上一些年份。黎泉到底是仆，又不是那等管事的体面的，更非正经镖师，月里能领的工钱便有限。再者，他常在黎七跟前，一身行头做派，不好教人看轻，各处的开销不少，便无甚余裕。
是以，这三十两虽不多，对他而言却又不少。秦晋借口束脩，在黎泉看来，更像是谢他搭救。这是卖命挣来，拿走便是理所应当，可拿走了，仿佛会教人看轻。而拿走这些银子，黎泉孤身一个，忽然之间也不知用在哪里。
从接到这包银子，再到今日起意离开，黎泉很为它犯过难。如果黎七知道，一定骂他没有出息，对他瞧不上眼。可是在黎七不知道的时候，他还曾为了月底的一个烧饼，为了一身布料，反复地计较过。
黎泉苦思许久，到底还是没有拿走，他已经很惹得这一家人不快，却想存一点硬朗的骨气。
他走出房门，正逢上婆子过来送饭，看他卷着行李，极是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天都黑了，你上哪儿去？”
黎泉经过她身侧，一言不发地要走，婆子便又叫他，“好歹用了饭再走，你看看，梅菜蒸的扣肉，知道你爱这个。”
黎泉觉得自己就如黎七常常骂的一般，蠢透了。可是难以抑制地，瞧见婆子那不解而担忧的面色，瞧见托盘里有一大碗才翻过来的扣肉——那是特意给他留的，还有一碗鸡汤，还有两样小菜，一碗堆得冒尖的米饭，便觉得极高兴。
一边高兴一边骂自己：蠢透了。
婆子接连唤了几声，黎泉终于没有回头，执意走出大门，走入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