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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夏辛是个心思怪多的，可惜人给看得严，翻不出浪来。他白日无事，若跟秦晋家里那些人说了话，看着他的人要给他苦头。惟有燕徊是秦晋最信得过的，又是个哑的，即便他在燕徊面前百般打探，黎泉二人不管。
秦晋回家的时候，夏辛正要帮燕徊拧床单——那原本是秦晋的活儿。
不容秦晋反对，燕徊冷眼一瞪，伸一只胳膊，先将夏辛拦住了。
这是秦晋要用的东西，外人不能碰。
夏辛收回手，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温柔一笑，问他：“总在家里，不会闷么？”
燕徊所操心的，总不过是家里件件琐事。许多秦晋贴身的事情，也不肯交给其他人打理。他一双能够绘出漂亮山河的手，日日洗衣铺床，那些聪慧精巧的用心，也都消耗在秦晋的衣食住行上。即使外出一趟，不是去给秦晋送饭，便是去酒楼外接秦晋回家，并没有旁的去处。
但闻得此言，燕徊只是斜他一眼，将盆里的锦缎衣裳拧了，一一晾好。
夏辛又道，“我听说玉城外有一处杜鹃开满的山坡，很是好看，不若改日你我同去。夏某虽不才，却能亲手扎几个风筝，家里弟弟从来都要说好，我便想也替你扎一个，咱们出去散散心。”
三月春晖融融，照得人惬意。夏辛前些日子给熬得清瘦，这时候站在阳光底下，展眉一笑，很有些人畜无害病公子的韵味。
然而燕徊并没有需要散心的事情，他近来唯一觉着烦的，也就是夏辛在他跟前晃得太勤了。
“秦兄何其有幸，能得卿如此，夏某羡煞不已……”夏辛的语气又怅然又期许，定定地落在燕徊脸上，“凉城，唉……哎！”
夏辛叹完一声“唉”，余音还在喉口呢，秦晋已经近在眼前，冷冰冰的眼光好比是刀子，砍得他七零八落。让他不由得惊声“哎”了出来。
“是彦新回来啦？你看看你，这般惊吓人，顽皮！”夏辛赶紧从燕徊身边退开。
秦晋几乎要气炸了，趁他不在，竟敢在燕徊面前献殷勤。
他上前帮燕徊拧干衣物，用力足得要将布料拧断，看得夏辛忐忐忑忑。而后，他又帮燕徊晾上，这才搭理夏辛，语气格外不善，“怎么，夏长公子在城里烦闷，想出去坠个崖？”
“咳，成日坠崖坠崖，多伤情分，不知道我最怕坠崖？”夏辛撑开扇子，殷勤地为秦燕二人扇风，满脸堆笑，“我这不是替你着想么，成日忙啊忙啊，把好好的人撂在家里头，你说人一辈子才多少春光，经得住你这样撂？原该要找日子游赏么，哦，对了，到时候给你们瞧我扎的风筝，不是兄弟都不给他看……”
“你还是省心想一想，想想你的夏府，再想一想，这可是在玉城。”秦晋可不是三言两语好糊弄的，若非知道夏辛一贯怕死，在玉城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就得将人了断。“少给我耍心眼儿！”
“我当然知道这是在玉城，蜀地盛产美人，玉城犹甚！”夏辛放下扇子，指向黎泉二人，同秦晋商量，“要不你行行好，别让他们再跟着我，成不？”
秦晋未置可否，夏辛再看了看身后两名镖师，神情复杂，“你是身在温柔乡，不知我孤家寡人的难处。这满城的烟花胜景，都在等着我。”
“你知不知道，没有我去布施行善，姑娘们都快没有胭脂钱了，都要变丑。你忍心让好好的姑娘们变丑？”
“我说了不让你去吗？”
“呵……”夏辛讪笑着，小声嘀咕，“当谁都跟你似的，半点不忌讳……”
秦晋不仅不忌讳，倒将燕徊带入怀里，为他拭去额头一点细汗，轻声嘱了话。因为谢府有宴，他午饭不在家里用，但宴席一散，他就会回来。
“咳咳……”被人毫不在意地忽视了，夏辛却还是想争取一点权利，“我本来是挑三拣四的人，”他看看身后两个镖师，与秦晋道，“但你再将我拘着，万一我饥不择食了，做下什么，万一他们中哪一个做下什么，万一呢？”
秦晋犹还揽着燕徊，转身审视夏辛片刻，什么话也没说，还是夏辛先熬不住，笑道，“不成，我还是个挑三拣四的人，你身边这些都是木头，太无趣了。”
秦晋同燕徊说了几句话，便领着夏辛上了马车。他容色过冷，夏辛不想触霉头，便一路无话，只能听见车轮辘辘轧过街头石板。直到接近谢府，秦晋方开口，似是沉思了许久。“丰林一事，我有时候会想，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竟让你置我于死地而不顾。”
“我知道，很多事情是我贪婪太过，疑心过重，也是我欺你在梓州人生……然而分成的事情，本已经不了了之，其他事也都是可以谈的，你可以争、我可以退。但你根本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在我最需要助力，最信任你的时候，忽然釜底抽薪……这其中缘由，我一度想不明白。”
夏辛正了正坐姿，下意识觉得接下来他们的对话将会非常重要，甚至决定了他们将怎样合作。
在玉城这些日子，秦晋的打算他可没少琢磨。他想，既然秦晋放任他活这么久，要杀他的意思已经不会太重。而秦晋想要尽快扩大生意，需要足够的现银。他呢，则刚好是有现银的。
占秦晋那一部分银两当然要还，额外地，他还可以调不少银两供秦晋周转，只要秦晋给他合适的收益。因为他们之间有旧仇，收益方面，夏辛甚至可以有些退让。然后，秉持赚银子的雄心，他们在玉城大有可为。
秦晋犹自往下说，“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些分成啊、秘方啊、商铺啊都不是最重要的缘由，真正重要的只是形势。我那时孤身一人，而秦愈有整个秦府支撑。所以，即使我赢了那场赌，秦府还会有无数的赌局等着我，一局又一局，指不定哪一局就万劫不复，而秦愈不一样。”
这话，算得上很坦诚了。
夏辛想了想，道，“玉城的形势自然同梓州不一样，我也不瞒你，这些天多多少少我也在摸形势，但我这人吧，也是真的点儿背，每到新地界便遇上你，每到新地界，都是你的形势比我要强。”
夏辛自嘲一笑，再道，“可我实在摸不透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日子被你整怕了，总觉得这一次你强我弱的形势，许是不能逆转。”
“你觉得，我会再给你机会逆转？”
“也不是想要逆转，你我原本更适合共赢，而非彼此消耗。”夏辛轻轻一笑，“我本就不喜欢同聪明人作对，而彦新你，现下又实在很适合一道儿往前走。”
“怎么说？”
夏辛故作高深，“以前……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人没有人性也没有顾虑。此番重逢，倒是像个人了。”
这说的可不像是夸人的话，秦晋语气又淡下去，“也可以不像人。”
“别，可别！”夏辛忙道，“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求你千万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