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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是给沈晗从晚饭桌上拖下来的，彼时，他正叼着一只大鸡腿。
人和人的喜好如此不同，秦晋好赖法子用尽，燕徊也吃不完一整只鸡腿，熊熊却一顿可以干掉十只，一天三顿——如果倩娘可以一天做三顿的话。
这是因为倩娘手艺好，原来他们山寨里，熊熊也啃不了几只，下了山，饭量大涨。
“走？”熊熊不舍地放下鸡腿，“走去哪里？”
“去楠城，”沈晗取一方帕子给他擦去嘴角油渍，“你不是想开镖局？那我做第一单生意，送我去楠城。”
熊熊将手伸给他，让他顺便就一块儿擦擦了，“什么时候？”
“明日一早，你今晚去我那里，明日启程。”
熊熊想说他先把一盘鸡腿吃完，沈晗性子却急，拉着他就走。可才走出两步，他身子踉跄，摇摇欲坠，熊熊赶忙去接，满怀滚热虚软，人已是晕了过去。
“公子！”河洲小跑着上来，熊熊慌了一下，委屈也着急，“他自己晕的，可不怪我！”
河洲暗暗叹息，方才就见沈晗脸色不好，他探向沈晗额头，高烧。
晚些时候刘大夫给请到秦晋家里，看罢诊，扫视屋里一圈，落到熊熊同河洲身上，直恼：“懂不懂照顾人？会不会？”
熊熊莫名哆嗦一下，心说这好像也不能怨自个儿，分明是沈晗先让他走。于是目光落到河洲身上，又转开。
那河洲可没处分辩了。
秦晋送了大夫离开，便叫人熬药，在客房又置下一榻，让河洲守他主子。待秦晋离去，熊熊偷偷摸进客房，到沈晗床头坐着。
河洲拿不准这人守这里是不是不合适，看自家公子微微睁眼，看见他在，也没什么抵触，反倒继续睡过去了，也就仍旧让他守着。
沈晗直到后半夜才退烧，第二日还未尽好，大夫说或有反复，需得静养，但他执意要往楠城，扯着熊熊一道儿。
秦晋不愿放人，本还想着，若是劝熊熊不住，就搬出熊豹威胁。可惜沈晗是在病中，而病人说的话，一惯比没病的人要好使。是以熊熊终于还是去了，巴心巴肝地要去，还给熊豹去了封信，说得很明白，他要接生意。
鉴于那狗爬字是熊熊亲自留的，秦晋也就做了罢：没法子，孩子大了总要历事。年轻人若不吃两回大亏，不晓得世道艰难。
再过两日，王子然那里却有好消息来，黎泉终于改口，虽不愿指证黎二同黎七，到底也不说是自己做的了。张怀瑞不太甘心放他，想着秦晋说的放长线云云，还是让秦晋接了人。
黎泉虽断手，武艺大不如前，但他在镖局多年，道上也熟悉，有他做帮手，熊熊那镖局便能顺利许多。当然，人接到他这里，黎七的神情会有多精彩，秦晋只能私下想想，看是看不到的。
接他出狱那日，秦晋到状元楼订了一桌酒，说是除晦气。这是历代惯例，狱中污浊不祥，从里头出来的人，都要洗浊。不过考虑到这时黎泉怕是不太愿意见到外人，酒菜便最终没有在状元楼用，转而送到家里。
黎泉着实还有些腆颜，一门心思奔着死去，转眼却又赖活，自觉面皮上不甚好看。然蝼蚁尚且贪生，王子然不时同他说起监牢之外的广阔与乐趣，秦晋又愿意让他谋个前程，而秦府上这些人他原本也相处得极好，他心思稍一松动，更觉狱中不堪。几番犹豫下来，终于还是愿意给自己一点希望。
秦晋不似黎七空口许诺，人才接出来，酒饭佐着，顺便就说了往后黎泉的安排。而今熊熊跟人一跑，那镖局的装修只做到一半，正好黎泉是个行家，摆设布置，能替他管起来。
若是黎泉心存芥蒂，不愿意同黎家作对手，那么秦晋还可以给他一条往闽南的路子，去闽南经营书坊。
他曾许诺燕徊要捧他的画，虽然燕徊自己不当回事，且近来提笔的兴致也少，反倒耽于琐事中，秦晋却总是记得的。他想从闽南着手，捧高燕徊的画作。因为远在闽南，即便秦愈要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蜀地。再者，想要捧出名气，也没那么容易。
黎泉思索良久，还是选了镖局，这是他惟一擅长的事业。
他不擅言辞，秦晋的安排他很感激，但不知如何表达。思及秦晋在红袖楼为他加了三十大杯烈酒的旧事，热血涌上来，也摆了两坛仙人酿，一气儿干了。
可惜酒量还是差些，狱中的旧伤未愈，身子骨也抗不住，这两坛饮尽，只有回屋休息的份儿。
秦晋这也算是了却一件大事，叫人送他回房，自己心头松快。转而看燕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画作之事，又在心头盘桓起来。
倒不是他答应了燕徊才不得不实行，实则燕徊本人并不热衷；若当真拿银子砸名气，燕徊也不稀罕。只是秦晋想做这件事。
一来，燕徊近来沉浸于打理家中诸事，把世界圈得太小。有他打理秦晋自然是放心的，也乐得自己衣食住行，都有燕徊经手。他自信不会对不住燕徊，但经年累月地，一切理所当然，或许有所看轻。其实还是燕徊待他事事迁就，才不到一年，秦晋习惯了燕徊退让，偶尔便会生出些不去顾他情绪的念头。反正人又不跑，死心塌地一意跟着。他实际还没犯过这等错，只是极偶尔才生的念头，但总担心自己万一行差踏错。所以想有些什么东西提醒自己：燕徊可不好欺负。
二来，他毕竟还是有几个仇家。以他而今的身家，还无法结清梓州的负债。他现在一直用的是真名，万一给人发现身份，连个退路都没有。即便无人发现，他将来总还是要重回梓州讨个公道的，燕徊名声好了，在外能有所影响，对他也是有益。
再者，都说狡兔三窟，他多安排几个地方，以备不测。
燕徊也是听他问起黎泉愿不愿去闽南经营画作，才知他还有这一重打算。不过这人全想些旁门左道，要他有名气，又不肯放他作画，一天恨不能十二个时辰将他霸着，只好拿银子来捧——倒好像他现在银子很多似的。
燕徊愈觉好笑，又为秦晋布菜，秦晋也是下意识回馈，吃一顿饭还你来我往。
这一桌为黎泉接风洗浊的宴席，不会仅有他们两个人，黎泉醉了去休息，王子然兄妹三人都还在。不过他们一道儿用饭的次数太多，王子然几个也早就习惯这两人毛病：明明是一样的菜色，但好像经由对方传递，那些饭菜的口味也会变得更好。
总之，看起来怪不精明，怪傻气。
秦晋常在燕徊房里午歇，晨起时有时候也忘记要从自己房门出来；有时候呢，又变成燕徊从他的房门出来。再加上秦晋贴身的衣物燕徊总不让其他人经手，两人的床单被套，隔几日燕徊就清洗了换上。过来人知道为何换洗得那样勤，王子然几个小的不甚明白，却多少知道：他二人待彼此，是很不一样的。
再便是自熊熊误闯后，秦晋遮掩得也不大用心，在园子里亲过燕徊几回，也给家里人远远撞见过。所以家里实则都知道他二人关系，却不好置喙。因这本来就是秦晋同燕徊的家，人在自己家里还不能自在，难道要看其他人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