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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周两家忧心忡忡，到出事后的第四日，清晨时分，一辆拉菜的牛车停在玉城菜市外头。车主下货时，从车上滚下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其中一个先站起来，把另一个抓着，便往远处飞跑。
车主看他们一身脏污粗布，只当是行乞的小儿，恼怒于他们脏了蔬菜，但反应过来时，那两个小孩竟离得远了。
不多时，秦晋家大门给人拍响，小虎开了门，竟见王子然同周衍小小的两个，好好地站在门外。
王子然什么话也没说，见门打开，又拉着周衍直奔厨房。秦晋同燕徊赶到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巴望着灶台上冒烟儿的炊锅，眼也不眨地。
倩娘给他们煮面，又笑又哭地；婆子添着柴，嘴里不断念着阿弥佗佛、阿弥佗佛，也是喜极而泣。
先一步到达的王子焕同王子煜两个，反倒白白杵着，不作声也没什么动作。两个回来的小孩子太平静了，做哥哥的满腔情绪，这会儿竟只能憋着。
秦晋在门口也愣了愣神，这几日的担忧不翼而飞，并不由得想到，能想着先要填饱肚子的人，一定是可以度过难关的。
燕徊落后他一步，看到两个孩子，上前抱了抱，想问什么却不能说话，回头看着秦晋，却见他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去。
这时候两个孩子也终于从炊锅上移了目光，周衍毕竟受了委屈，先前在王子然面前不好意思哭，终于得见长辈，泪珠子就下来了。他一边哭还一边去瞧王子然，可看她一点泪光都没有，周衍拿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便哭不出来了。
王子然只是攥了攥袖口，神情有一瞬的酸涩，又即刻隐去，冲着秦晋笑了笑，又望到炊锅上去了。
锅里面条很快煮好，却又烫口，两个孩子又饿又急，一口一口吹着，着实急坏了。秦晋这时候才想起来，家里又不缺点心水果，怎么一屋子人都跟汤面较劲儿呢？
他一吩咐，倩娘同婆子也想起来，赶忙取了点心。先前听小小姐说想吃汤面，她们竟傻愣得也只想得起煮面。
两刻钟后，小虎请的大夫同周兴平一并到了，周兴平抱着周衍哽咽许久。周衍汪了点泪花在眼眶里，看王子然还是不哭，自个儿只好又憋回去，颇生涩地拿小手掌拍拍父亲肩膀，怪愁怅道，“别哭啊，丢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笑，那紧张而忧虑的气氛，也总算是消散了。
等大夫看完诊，确认两个孩子没病没伤，只是身子虚弱些。而后，众人才有功夫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子然却只记得给人打昏，醒来是在一处小屋，她同周衍都给人绑着。那屋里有人看守，王子然趁人睡觉，偷偷用袖子里藏的小刀割断绳子，带周衍爬出窗户，跑了。
接连几日躲躲藏藏，走到官道上，听见路人说去玉城，就藏进菜车里混进城，然后才回了家。
周兴平赶紧问他，“那你还记不记得，认不认识，绑你们的人是谁？”
“不记得，”王子然摇了摇头，“我是夜里醒过来，看不清。”
王子然没有记住，问起周衍，更是茫然了。他只知道应和王子然的话，王子然说什么，他就点头。
本来王子然就受过惊吓，后遗症太多，可这一回，竟是出奇地平静。夜间也不要人陪伴，只要抱着她那袖中小刀。
家里是只要她高兴就好的，想着或许是历的事情多了，不像以前那等怕事，她这次回来，能吃能睡，也无甚异样，惟秦晋隐觉不安。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孩子变成这样，说起来还是他教的，可惜没什么成就感，只觉得怪。
又过两日，张怀瑞在城外找到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竟是封止端。
两件案子原本没有关联，但官兵在其中一具尸体怀里找到一块红绳系的宝石，洗三那日王子然同周家那小女婴都有带着，明显是一对儿的。张怀瑞一看，怀疑是他们绑了王子然，便要带她指认。
他到了秦晋家里，王子然不肯同他走，躲去燕徊身后，连话也不说了。
张怀瑞查案子心切，又是事关周衍，难免急躁些，王子然却只是不理。
秦晋给小虎叫回家里时，王子然同张怀瑞中间隔一个燕徊，算是正对峙着。
“张大人，”秦晋向张怀瑞拱了拱手，“大人可否移步花厅，让小妹同我们说说话？”
张怀瑞也不能当真强拖了小姑娘去看尸体，只好往花厅等着。王子然却还是躲在燕徊后面，同秦晋又开始对峙。
这时候燕徊才同秦晋手语，神色也是茫然不解的，“我进来的时候，小丫头正收拾银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自王子然回来，秦晋便隐约有些不安，觉得小丫头瞒了事情。这时候张怀瑞寻过来，让他更有了些荒谬猜想，然而连自己都觉得不信。
他沉吟片刻，在王子然面前半蹲下来，笑道，“小子然，你能收多少银子，想跑？可跑也得把哥哥们一块儿带上。”
王子然别过脸，犹是抓着燕徊不放。
“唉，这样罢，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王子然狐疑看他，片刻后摇头。
“一千都不要？”秦晋又道，“哦，难道是怕告诉我真相，要给刚才那些佩刀的哥哥带走，是以要银子也没用了，对么？”
“但银子总是好的，留给哥哥们，往后常去看你，给你买饭。”
“才不给你。”王子然轻哼一声。
秦晋本来说的是王子煜两个，被王子然拒绝了，倒还高兴。因为王子然想到的“哥哥”，是有他的。
“那些人……是……是你动手？”秦晋认真问出来，倒不觉得是完全荒谬了。一个随身带着袖中刀的小姑娘，不能被当作一般的小姑娘。顿了顿，又道：“子然，即便真的是你，也没有人会为难你，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王子然迟疑许久，没有作声。
秦晋又道：“你告诉我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跟燕徊哥哥、还有子煜他们，都会护着你。”
王子然看向燕徊，声音里还是透着隐隐的害怕，“子然不想跟他们走。”
燕徊听秦晋问话，多少猜到他的意思，这会儿心里极惊讶，却不好表现出来，便只能点一点头，算是承诺。
王子然又思索好一阵儿，终于说了实情。
那晚她本是独个儿跑的，跑到半路上，想到周衍是父母疼爱的宝贝，至于她，倒没有周衍那么重要。所以她又折回去，正好遇到来抓她的人，趁人不防备，将他杀了。
抓他们的一共是三个人，当晚她跑了，有两个人分头出来找她，王子然先杀了一个，后来再遇到另一个，也不能不动手。她折返小屋，剩下一个人看守着周衍，她便在外守着。到第二日清晨，那人到屋外林子里方便，王子然又将他杀了。而后王子然才进屋里解开周衍，带他下山。
他们离开玉城虽不太远，但一路上躲躲藏藏，很不容易才回到玉城。
秦晋直听得唏嘘不已，或许封止端本要威胁他与周兴平，这才暂时留下两个孩子性命，不想当夜里自己先折了去。
转而将事情向张怀瑞解释清楚，算得上经过血雨腥风的张大人，先是不信，而后还是不信，给秦晋详详细细又说一回，想起仵作验的伤，这才不由得不信。
他很久都没说出一句话，秦晋再三恳请，望他行个方便。
按本朝律法，王子然这个年纪，本来也定不得罪，再者事出有因，抓是不必抓的，惟查明案情，要王子然呈堂说清楚来龙去脉。但这样一来，事情传扬，小姑娘背上这样的名声，不是好事。
张怀瑞不愿行差踏错，在玉城这些年，不待见他的人不少，却不能将他如何。先前封止端那事儿，也是知道只把人带进去关上几天，被周兴平再三地磨缠，不得已而为之。再者那只是查案子的过程，错了能改。但王子然这事儿，他要瞒过去，就不得另寻理由结案，万一什么时候给人翻出来，玩忽职守的罪过是逃不开的。
“论道义我是不该推辞的，法理却说不过去。”张怀瑞叹了口气，好端端的玉城通判，为着秦晋的缘故，他得再一再二地错。
秦晋原本就知道张怀瑞心性颇好，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更有了底。“为个歹人，倒将我小妹赔进去，何其冤苦！唉……若非秦某教他苦练武艺，这会儿小妹同衍儿还不知是怎的……”
张怀瑞没好气道，“我这不是为难么，我就不能为难一下？”
秦晋闻言一笑，压低声音，再道，“大人一身正气，秦某也知此事为难。但死人事大，大人若不能早作决断，黎七行会那起子作伪嘴脸的小人，怕是要作怪了。”
一提起黎七，张怀瑞简直恨得牙痒，他与黎七不对付十年了，一个嘲弄另一个平庸而故作清高；一个看不上另一个惺惺作态，堪称是宿敌。
“你且放心，这玉城的公道，张某当仁不让。”语毕，他急忙忙就走了。
秦晋暗暗发笑，日后整治黎七，张怀瑞定能起到许多作用。譬如罗武山那一回，这位张大人可也给了他惊人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