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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平静了两日，王子然还是习武练字，跟着燕徊学画。她性子原本就静，成日苦学下来，更是无声无息，怪不像个孩子。秦晋觉着这样子还是不妥，望她性子活泛些，与家里人也亲近些，便问她近来有没有什么想要。
王子然不再同木桩打架，静静想了片刻，“要刀。”
“……”秦晋揉揉眉心，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刀。”
这回秦晋再要说没有听清，便很虚假了。他只好带她去铁匠铺子，量身打一支短匕。
从铁匠铺子离开后，王子然虽不言语，眼睛里却是比往常亮了些，看来还是高兴的，心情一定不错。秦晋有自己的心思，假意闲逛着，将她领到脂粉钗环绸庄等各色女孩儿喜欢的店面中，让她随意再挑挑自己想要的。王子然大致扫过一眼，兴致缺缺。
秦晋不再奢望她能同别家的正常的姑娘一个样，但她日日同燕徊在一处，兴许陶冶得一身书卷气，那也是好的，便又带她往附近的几处书坊。
王子然还是大致扫过一眼，“给大哥哥挑么？”
那意思，就是她自己压根儿不想要。
秦晋暗自苦恼，不知道是这孩子生就这样的脾性，还是落到他同燕徊手上，将人养歪了。
他心事重重，一路上犹豫的念头又犹豫了两遍，最终还是决定说点什么，便将王子然带进书房。
“你说周衍是父母疼爱的宝贝，而你，没有……”此话何其酸涩，秦晋顿了顿，勉强说下去，“没有周衍那么重要。但那是不对的。”
“在我同你大哥哥，还有子煜同子焕看来，你比周衍重要。更没有人会因为你抛下周衍而谴责你。”
秦晋难得同她认真说话，此刻考虑再三，语气极慎重。王子然虽低头看着鞋尖，但也听得认真。
“西山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顾得上你。”秦晋再道，“但那不是因为你不重要，是……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同时护住燕徊也护住你，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我同大哥哥比起来，是不重要的。”王子然抬起头看他。
“……若是子煜来选，他一定会选你。”秦晋也没料到一开场就陷入尴尬的境地，试图解释，“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选择，有时候你被选中，有时候选不中。这很公平，没有人永远能够做被选中的那一个。”
他想起往事，神情也怅然起来，“所有人都不选我的时候，燕徊会选我；所以，所有关于燕徊的选择，我也都会选他。”
“如果子然认真去找，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在所有的选择中总是选择子然。”
秦晋觉得这是自己能给的最好的解释也是最好的安慰，孰料，王子然却只是摇头，“我不想被人选，选中或者选不中，都不能做主。我要自己选。”
“……”秦晋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可以不管周衍，但我想选他，我想试一下。”王子然眉目中忽然生出光彩，“我选中了。”
秦晋活了二十来年，听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姑娘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中着实波澜不轻。
他不得不承认，经历绑架一事之后，王子然不再像从前那般畏惧，性子虽然安静，但说话的时候，明显是更为自信了。不过她这自信的姿态，又隐隐地透露出一些狂妄来。
想来，旁人家的小姑娘都是好的，惟他家这个，歪。
他将这事诉与燕徊，提醒他领着倩娘那两个孩子同王子然多伴一伴，可燕徊一点不担心，反倒欢喜，说是此子有大才。
秦晋是不好同他争执的，就是觉得大才这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像燕徊这样的，过目不忘年少成名，算是有才，但也不是大才。燕徊的心太小，容了他，就没有空地儿了，所以自甘为小才，不施展什么抱负。但如果燕徊都不是大才，王子然算个三文钱加九文钱还要数手指头，当然怎么瞧都不是才，是呆。
好在他现在养得起，呆便呆些，也不戳穿，给王子然留一点面子，让燕徊傻乎乎欢喜。
秦晋自己当然也不敢妄称大才，单是罗武山一事，除了他没有料准的大喜，后来还又给他大惊，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自从罗武山一战，安远镖局大门前，先是有许多人庆贺黎七同行会英雄壮举。但到了十一月底，那安远镖局便不大有外人走动了。
白蜡被烧，对黎家是重创，近六成的收益没有，余下来大约还有一成半，是周家的绸缎货运。但蜀威镖局用低于黎家两成的价格，拿走了周兴平在江南一带货物的货运资格。当然，摇情的订单也跟着被蜀威接了过去。
与订单流失几乎同时发生的，是黎家的镖师大量转投蜀威，剩下来还能够撑撑场面的，大半是奴籍，只因为卖身契的缘故，他们走不了。
这时候黎七已经顾不得再找秦晋说观音山的事情，他已明白那是自取其辱；秦晋也不会无聊到主动去见他。是以，黎七想要入伙摇情一事，终于不了了之。
黎七现在其实自顾不暇，因为蜀威对黎家的打压一波接着一波。
到十二月份，玉城中又生一件大事。因为白蜡案惊动全国，京里本来是严令限期查清的，后来揪出罗武山匪众，玉城这里兴师动众把人抓了，回来一审，却发现不对。
日子过得已久，重找线索便难，本来有限的破案时间又被罗武山耽搁，限期之内这案子便未能了结。到十二月初时，便有一道圣旨下来，梁大人免职，其辅官沈晗暂代城主之职。
沈晗升职这事儿对秦晋便是大惊，乍听这消息，他足有一顿午饭没能吃得好。无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沈晗横竖看也不像是君子。
鉴于梁大人因白蜡案免职，直接负责此事的张怀瑞还没来得及被梁大人处置，难免悬了点心，不知沈晗要如何发挥。然而沈晗只是让他接着追查，并无其他交代，也没有刻意为难。用张怀瑞的话说，那人倒好似看不上城主这位置，根本不管事儿嘛。
秦晋其实比张怀瑞松心松得早，毕竟白蜡案在明面儿上不关他的事。近来他铺子运营渐渐成了章程，需要他直接经手的事情不多，再者又快到年底，新的合作也不大有了，便索性在家闲住。
这些日子燕徊反要忙些，今年秋试，王子焕有心要去，被柏如海拦住了。一是他基础并不很好，再是年岁只得十三，未必熬得住三场连试，便让他三年之后再去。
因他有这志向，柏如海按月定了功课，年末学堂休假，王子焕不去学堂了，便是燕徊在家里讲解经义。
当然，“基础并不很好”只是柏如海说辞，望他用功。若当真是不好，就不会让他认真准备三年后秋试。王子焕读书的功夫下得狠，柏如海也希望他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州试魁首，所以功课严格。
为了应试的缘故，秦晋给这兄妹三人在玉城正式落了户。这三个是从贩子手里跑的，若往原籍调取文书，担心他们那作孽老爹晓得了来要人，秦晋便说这三个自幼流落，不记得原籍。落户时钱有才问他改不改姓，秦晋不曾多想，只说不用，所以他这户籍上，一家人倒落了三个姓。
等正式的文书拿到，自然是燕徊好好收去柜子里，王子然因常在燕徊身边，凑上去看了一眼，过后便给了秦晋两三天不咸不淡的态度。秦晋根本不知道哪里惹到她。直到那柄调整过两三回的袖中刀送来，秦晋方觉得自己博得小祖宗一点欢心。
但这时候他也就彻底闲散下来，家里人人都忙，连熊熊都每天耗在镖局装修，展望未来要如何。秦晋预备做彩烛的商铺需得前后左右一通拆，左边那家的租期没有结束，想把货出完等年底回乡下，那屋主为此让了价，秦晋也不想为难租户，彩蜡铺子便还未动工。
这百无聊赖的日子过着不太有趣，某个清晨，用过早点后，他在后院给小呆梳毛，一边梳，一边遥望王子焕书房的方向。
腊月到正月十六前，学堂是休假的，燕徊接连指点王子焕文章，这已是第三天。秦晋方才进去倒过一回茶、又进去送过一回柿子、还进去添过一回炭。再要进时，打完一回木桩子的王子然先进去，把门给栓上了。
此时，秦晋一边给小呆梳毛一边叹气：拆鸳鸳遭雷劈，别以为年纪小雷公就能饶过你。
就在他长吁短叹时，毫无征兆地，小呆忽然向着隔墙人家嚎了两嗓子。
适时，新搬来的隔壁邻居那里传来两声狗叫，怪清脆，竟比一般的狗叫好听。
秦晋梳毛的动作一时顿住，若有所思。过一会儿，他竟很是郑重道，“小呆，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