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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辛是秦晋在书院结识的朋友,在丰林镇铁矿变成金矿,金矿再成为铁矿那件事情以前,燕徊对夏辛都没有深刻的印象,也没有见过他。只因他是哑子,桓都书院不肯要他。
所以,秦晋的过去燕徊是有些陌生的,他知道在秦府的那个秦晋,秦府以外,更广阔世界的那个秦晋,燕徊没有了解过,也无从去了解。
而现在,一个他并不了解的夏辛的到来,或许将彻底扰乱他们的平静。
送走茶楼掌柜,秦晋便叫了马车送燕徊回家,他自己则各处打听消息,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因他心里明白,当初便是夏辛背叛他。
他与夏辛结识于桓都书院,彼时夏家初到北地。他家锦簇茶坊原是江南点茶生意的后起,教几家鼎盛的茶楼压得不能喘气儿。故而长辈们便寻思,在江南不易出头,若往北边儿来,点茶尚未大兴,或许还有机会。
锦簇茶坊茶娘子人美衣裳时新,打茶的花样子也好看,可惜南北口味偏好有差异,那生意便做得不太顺畅。
秦晋是香料世家出身,家里经营的,能入口的香料也不少,又是土生土长的北人,清楚家乡偏好。所以他花了不少时间,摸透打茶这门生意后,替夏辛调出两款打茶,可以作为夏家在北地力推的特色,并让夏辛刻意装潢,将原有的茶价涨了一倍,给富贵人家彰显身份。
至于报酬,除了茶庄所用香料悉数采自秦家,秦晋还额外要了三分纯利。
那时候他还没有从父亲手上接到任何一家商铺,母亲的嫁妆又都在燕徊那里,秦晋虽能找他支银子,燕徊也从不拒绝,却不好总是开那样口。他的交游广,自己又想做些产业,开销颇大,月例是不够的,便总要变着方儿获利。再加上那时候年纪太轻,贪心也贪得重,自己对打茶这门生意没兴趣,给夏辛弄出俩方子来,便要这两款茶的收益。
夏辛答应的时候倒干脆,再过几年,锦簇在北地做得好了,每个月白白地要给秦晋的收益多起来,便不很乐意。后来秦晋自己产业稳当了,也接手家里一些商铺,夏家的分成时给时或不给,给的数也肯定没到三分,两人有过龃龉,到底各方面合作太紧密,多年朋友,又有东方白调停,龃龉的事情便按下。
但秦晋知道锦簇的配方,若万一什么时候不再交好了,泄露出去,便对夏家不利。站在夏辛的立场上,始终觉得秦晋是个威胁。
既然夏辛视他作威胁,也是当初将他推入深渊的祸首之一,乍然听说夏辛有可能出现在玉城,秦晋难免是慌的。他离开梓州前负债累累,若是身在玉城的消息教夏辛散播回去,先不论秦愈那里怎么反应,光是闻讯而来的债主,就够他再一次倾家荡产。
兼之前一次被人着实整得太狠,秦晋听说夏辛二字,下意识的反应:想躲。
然而转念一想,他是受害者,夏辛是祸首,这太阳底下的事情,从来是祸首躲着受害者,断没有受害者躲着祸首的道理——当然他这个受害者没有实证,不能真拿祸首如何。
反倒这夏辛本人是个活生生的实证,秦晋知道他脾性,墙头生草,能出卖秦晋一次,没可能出卖秦愈?
若是事情不放在太阳底下,夏辛在玉城人生地不熟,两相一比,秦晋算得上地头蛇,消息比夏辛灵通。他尽可守株待兔,快刀斩乱麻。所为难者,是他虽不愿在太阳底下解决这件事,但又很希望往太阳下多站上一站。
如此思量千万如何如何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确定夏辛到底来不来。
为打听消息,秦晋先去了牙行,因锦簇用的茶楼,那些人在玉城的住处,可能都是牙行经手。而后他又寻本城几个小吏,新店开业,官府登记造册,必有收录。他自己装过几回房子铺子,对这城里几个有名的石匠木匠都还算熟悉,待茶楼那里工人下了工,便又找工头打听。
不过打听归打听,也不好太过显眼,反惹得夏家注意。过了三五日后,各方面消息综合下来,凭借他对夏辛处事习惯的了解,才终于断定,新开那家茶楼是夏辛亲自执掌。又听说今年年初三,夏辛就已从北边儿启程。
秦晋当下决断,不管在不在太阳底下站着,放任夏辛入城的风险都太大,须得抢在被他泄露消息前制住人。
当然,若是夏辛不肯配合,了结在远处,也远比玉城中方便。
但夏辛入蜀,想必在沿途打点过,说不得还有哪家镖局防护。秦晋不便孤身擒人,为求事成,要借熊豹的门路。
他打定主意,因为事情缓不得,也就急着动身,临行前一晚看燕徊收拾行李,一件一件,没放燕徊自个儿东西,暗暗放宽心。
老实说,这一趟不是全无危险。不说他要去做的事情,仅远途本身,山高水远,也许就意味着生死永隔。何况蜀地的路一向极难而险,前路茫茫,太多未知不定。而燕徊是个容易多想的人,只收拾东西这一阵儿,秦晋猜测着,他已经设想了饥寒病重打家劫舍饿虎吃人种种情形。要不他那神情忽而一变忽而一变呢?
秦晋闲着也是闲着,拿他神情变化,也能当个乐子。
他倒也不是不体谅燕徊辛苦,有心帮忙,可自己不知道哪件衣裳搁哪个柜子,更不知道哪方绢子又是在哪个抽屉哪一摞哪一个次序。因为这些事情不是婆子同倩娘打理,更不是孙进同小虎经手,是燕徊亲自料理,有燕徊熟知的极精准而繁复的规则。燕徊就算闭着眼睛,随便伸手一指,也知道指向什么,但秦晋不知道。秦晋若是一上前,三五不管胡乱翻,要挨他打手心。
是以,燕徊打点行李时,秦晋只能从旁观望。等燕徊都打点好了,才上前献献殷勤。
“徊徊,我没了你肯定不行。”秦晋让燕徊坐下,半蹲在他身前,轻轻给他捶腿,“这还没走呢,就舍不得你。”
燕徊为他独自要走这事儿本是不高兴的,闷了好一阵子,这时候借题发挥,挑眉手语,“好好地怎么就说没了我,做什么要没了我?”
“不是……”秦晋给他这话急得蹲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可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想着明儿要走,许长时候见不着,怪是想你……”
“那便一道儿走,”燕徊眉目间可有些欢喜了,“一直都能有我。”
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得意忘形,说的都是秦晋,他简直想给自己掌嘴。本意是想要化解屋内凝重的气氛,哪知将自己赔进去。
“好了,知道你不带我走。”燕徊扶他起来,神情忽而转得哀怨,“徊徊娇贵,身子像闺秀一样柔弱,肌肤比冰雪还不能经受太阳,脚心娇嫩得硌不起石子儿,温软的唇瓣不能触碰粗糙的饮食……徊徊应该焚香沐浴,在如云的锦缎上横陈娇躯,等彦哥哥回来,紧紧地拥抱彦哥哥,一直不放……”
似是不经意,燕徊含住右手食指,往口里缓送。而后抬抬眼皮,拿绢子擦擦手,叹气。“徊徊是彦哥哥精细娇养的花朵,不能带出去,不然受些个小风小雨,这花朵就残了……”
秦晋的神思一半停留在锦缎和娇躯,一半在燕徊方才咬手指的画面上,然而心中止不住惴惴:每每燕徊极生气时候,便有这些勾他心肠的言语动作,给看不给吃,还让他转不动脑子。
“我……我何曾那样想过……”
燕徊到底是不高兴得厉害,好模样也装不长久,听他辩解,顺手便将绢子甩他脸上,“你只管到外头,再不管我,我也同人家正经男儿一般,好好地读书习武,什么脂膏香氛漂亮小衣裳,闺房里都没这许多玩意儿,烧了干净!”
“……可别烧啊……烧了多可惜……”秦晋不能顶嘴,连分辩的语声都露着怯意,又很着急,“你都知道,这是有事情丢不开,得你盯着些,绝不是嫌你累赘不带你。其实我倒是想带着你的,一俩月都不能……煎熬得紧。”
燕徊愈是忿忿,气呼呼手语:“说到底也只是惦记身子,不曾想着别的。”
“你……不是,你先将人勾得三魂不见七魄,反赖我不惦记别的……”秦晋直是叫屈,“我倒是也惦记,那不得有个轻重缓急?”
“想想我原来多正经,都赖你惯着,待我太好,成日这也想着要我喜欢,那也想着我能高兴。教你惯坏了,倒成了个登徒浪子。”
燕徊到底面皮薄一些,知道自己素来惯他太过,闹得自己红脸,“倒是赖我?”
“不,还是赖我,”秦晋颓丧起来,“赖我命不好,不能在家里一味教徊徊惯着,总有些糟心的坏我好事。”
燕徊总是将他放在心尖尖儿挂着,听他这样说,千万般生气也都散干净,惟是心疼和不舍。“不许这等说话,我……我等你便是。”
“哦,”秦晋顺坡下来,将他抱在怀里,安抚道,“你且安心,我肯定早回。瞧瞧我这还没走呢,就想你想得受不住。”
燕徊终究忍不住乐开,往他胸口捶上一拳,怪是嫌弃,“来来回回整天整天都只这一句,想我想我,你那能说会道的本事?也没听个新鲜。”
“这就嫌我不新鲜,你当是吃菜么?”秦晋也笑了,“我还是太老实,比不得徊徊过目不忘,什么词儿都凑得一套一套……”
燕徊又捶他两下,这都什么时候了,好好道个别不成,非来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