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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走到门口，便有官府的仪仗过来，被簇拥在正中的年轻男子清隽出尘，一身锦蓝官服，衬得愈是高贵。熊熊愣了愣神，回头去看秦晋，轻声嘀咕：“城里男人果然是好看。”便飞跑到封记对面酒楼，盯梢去了。
秦晋迎出门外，看来人竟是沈晗，不由也是一愣。玉城中工商税赋，不该书佐分管，再底下还有些小吏执事，小小商铺的账，也不用沈晗这个职级的人亲自过来。
沈晗下了马，细细看他一会儿，说话时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入账备好了？”
秦晋侧身让开，“一楼人杂，入账在二楼，请大人抽检。”
沈晗便领着人上楼，他带来的小吏往账册前站定，取出秦晋预报的出账总额，各自挑拣着对账，沈晗只是坐在一旁观望。
伙计很快上了热茶，秦晋亲自送到那些查账的人跟前，递了一半，听见杯子坠地声。给沈晗递茶的伙计慌忙跪下，竟是茶杯掉到地上，湿了沈晗官服。
沈晗不悦地站起来，“笨手笨脚，带本官去你们掌柜的歇处更衣，”再与他身后河洲道：“回去拿一身干净的，快一点，我在这儿等着。”
河洲领了命去，奉茶的伙计肚子里委屈，那茶杯分明是沈晗碰翻，却赖他身上，但又不得不领着沈晗下楼，去后院里秦晋午歇之处。沈晗下楼之前，又与那些个小吏道：“查清楚了，若有错漏，报我知道。”
查账的人慌忙应下，待沈晗走开，秦晋还是留守在楼上，摇着扇子驱暑。不久，先前那伙计便上来，小声道：“掌柜的，沈大人问您，您那……那……那汗巾子，他能不能使……”
秦晋微微皱眉，“给他买去。”
伙计退了下去，过不多时，又上来，“掌柜的，沈大人说他困了，问您……他能不能在榻上歇歇？”
“……不能。”
“秦掌柜，”查账的小吏不由得笑道，“近日赵大人告假，沈大人说这半年一次的查账是要事，这才亲自来查，辛苦着呢。我们几个公务在身，不便擅离。要不掌柜的还是替我们去看看大人，怕是累坏了。”
“可不是么，”又有人道，“秦掌柜放心，这里的账肯定错不了。”
秦晋说笑两句，还是守着他们查账。而后伙计又上来，又说沈晗看秦晋那笔杆精致，问他能不能收。
那毕竟是燕徊亲手做的笔，秦晋终于耐不得，几步去到后院。他推开房门，见沈晗只着亵衣，正面朝内侧，躺在矮榻上。
“大人若有事吩咐，不妨直说。”
沈晗在榻上半坐起来，“你进来，把门带上。”
秦晋好似不曾听见，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
“怎么，你敢给我脸色，还不敢进来？”沈晗索性起身拉他，“听说你去绣城，我一直挂心，回来了也不见你去看看我，白白让人等着。”
沈晗拉他也拉不动，只好站在门框边儿上说话，“你进来，给人瞧见了听见了，多不好呢。”秦晋转身要走，沈晗有些急了，连声唤他。“等等！”
他略显窘迫而低声，像是终于认输一般。“我向你致歉。”语毕又道，“方才叫你进屋，就是为这事儿，好歹给人留脸，别叫人听见……唔，你是不是乱想了？”
秦晋皱眉不语，冷着脸退后一步，拿沈晗当了洪水猛兽了。
“我真是来致歉，”沈晗叹一口气，又道，“你要诚意，那么，我可以答应你做一件事，任何时候，任何事情。”
这承诺许得太重，而随口应许的重诺又往往都实现不了，秦晋再退一步，压根不信他。
沈晗自嘲一笑，“你记着早些兑现，若日子太长，我恐怕什么都做不成了。”
他那语气神态，好似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掺杂了几分悲凉。秦晋平素不爱操心别家事情，闻言也不细究，只是道：“大人若诚心致歉，方才那样的戏弄，便不要再有了。”
沈晗有些维持不住笑意，恼他给脸又不肯要，话语也轻佻起来，“你这防我就同防贼似的，冷冷淡淡，可真叫人寒心……可你防我做什么，我不比凉城好看，不比他声儿好听？你还怕吃了亏不成？”
秦晋再是好脾气，此时也架不住黑气罩上脸。“大人果然没有致歉的诚意。”
沈晗半眯着眼睛，迎着日光打量他，却道，“诚意没有，只有贼心。不如你跟我说说实话，让我死了这个心？便说……说说燕徊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对他好，说一个人为什么能让人喜欢……是因为可怜？那么，一个人如果不可怜，如果没有残缺，如果骨气太硬，是不是，就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
“燕徊是我弟弟，无论他有什么不一样，都与大人无关。所以大人实在也该死心，不用惦记他了。”语毕，秦晋俯身一礼，回楼上看账去了。
沈晗的意思他不是没有听慬，但又实在不很明白。毕竟是别家的事情，枉费什么心呢。
而沈晗给他撂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亦生出几分苦涩。
这世上许多竹马青梅的感情，修成正果究竟不多，只因上天能给的缘分有限，想要稳稳抓住，难免要有些心计。而人世磋磨少年心性，原本清澈明净的双眼，渐渐蒙上尘土；要拭去这些尘土，又要耗费许多力气。
他自忖心计不成，又无余力，偏安一隅本是上策，无奈也曾有过满腔披荆斩棘的热忱。更无奈的，是这热忱终抵不过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当年顾盼神飞温情脉脉少年郎，终于贪婪无厌，终于面目可憎。
可恼的是，这样艰难的事情，偏还有人修得了正果。又或许，人人都是可修的，惟他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