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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戎打了个酒嗝，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良久后眯起眼微微笑出了声：“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哈哈一笑，不顾礼数地伸手想要拉他起身。唐尧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最后忍不住出手推拒开太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拉起游戎站定在阁楼的栏杆旁。
游戎不明所以，摇晃着站稳了身后知后觉地看了唐尧一眼，旋即默默地低下头去没有作声。
太后瞪了唐尧一眼，后者朝她轻笑，转而放低声音道：“您可别这样看着我，现在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太后娘娘那般举动可这于理不合。”
喝了酒的太后脾气大，胆子也格外大，指着唐尧眼也不眨地怒吼道：“什么叫于理不合？在这大昭的皇宫里哀家就是天理，你们难道敢有什么不服的吗？嗯？哀家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你们有资格过问吗？！”
从前先帝在世，她被那些流言蜚语压制得寸步难行，阖宫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在戳着她的脊梁骨辱骂讽刺她，眼睁睁地等着看她被拉倒，跌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那时候的她无依无靠，手中无权没法翻身，最终只能以他辞官来堵住悠悠众口，致使他们之间也是草草收场。
现下先帝离世，她的儿子继承了大统，她俨然已经成为了全宫上下最为尊贵的人，凭什么还能有人管制着她的心思？
她甚是意难平。
梳彤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太后娘娘形状疯癫，垂眸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游戎身边小心搀扶住他，陪他眺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
凉风习习，偶尔落叶被卷起拂过层层跌宕的湖面，落下一片星子如豆、碎金沉浮。
游戎恍若未闻太后的喊叫声，轻叹地指着远处跃起的锦鲤，侧身对梳彤说：“你看那些鱼儿，跳得多欢啊……”
场面一时间尴尬得很，梳彤扶着游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太后身形摇晃得厉害，却依旧要撑着腰板和唐尧吵架，全然一副不顾颜面的架势，荒唐得令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唐尧知她心中有气，憋闷了很多年都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处，所以当她开始朝自己叫喊的时候他一言未发，倚在梁柱上默默地看着她发疯。
设身处地的想，倘若是自己曾经有过如此一段本该是花好月圆的美事，最终却因为宿命的阴差阳错而收场惨淡，多年后再见他亦是会如此歇斯底里。
太后喊了一声就有些头晕脑胀，踉跄着就要跌倒下去。身旁的宫女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却被她一把挥开。太后的目光四处搜寻了一下，最终找到了那个身影，转头就扑到栏杆旁边，一把扯开梳彤站定在游戎的身侧：“都说了皇宫的风景不会让你失望的，即使这些年下来昭国稍显落魄，但绝佳的景致从来是不输给任何地方的。”
游戎扶着栏杆没有说话，太后指了指远处飘摇的灯海，将头朝他身边凑近了一点：“你看那些灯火，像不像从前每年的中元节上，我们偷偷溜出去赏灯的模样？那时候的京城可比现在繁华多了，每到节日人海堆叠，我得紧紧地牵着你的衣袖才不至于和你走散……”
游戎有些反应迟钝地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没有躲开她也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得傻笑。
太后说话的声音很低，梳彤站得又不太近，是以听得断断续续。她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离自己的夫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而游戎也没有推开她，默许着一切朝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两人闲聊起了少时的一些趣事，唠着唠着都不约而同地笑得开怀。片刻后，太后道：“过会散席之后，你到哀家的寝宫里来一趟，哀家有话要问你。”
游戎迷糊得很，打着晃朝她行礼领命。梳彤有些按捺不住，担忧地来回看了两人几眼，目光错综复杂，小心翼翼地插话道：“拙夫现今体力不支，倘若有什么话需要问责，可否让草民代为回答？”
太后嘴里虽然笑着回答梳彤的话，目光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一刻。那视线灼灼露骨，毫不避讳，仿佛直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来：“不可。有些事必须自己亲自讲明，没法让人代替……”
说罢，太后挥手吩咐宫人开始撤席，转头扶着宫女往阁楼下面走。
眼见着太后已经退场，游戎转头同唐尧说：“烦请殿下托人将草民的拙荆平安地送回寝宫，草民现在要去太后娘娘的宫中一趟。”
唐尧点头应下，吩咐身边的宫女送梳彤离开。梳彤临走前反复看了游戎好多眼，直到目送着他随着太后的背影离开，才静静地收回视线，小心提着裙摆匆匆走下了云烟阁。
走下云烟阁后唐尧和梳彤顺了一段路，唐尧看着梳彤满眼落寞的模样，心中也隐隐有些动容，他笑道：“是不是在想，或许不该随将军一同回来？倘若看不见心中或许能好受一点。”
梳彤看了唐尧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夫君在哪，妾便在哪。您知道吗？搬到九岭台的这些年，夫君很少有像今天这般开怀的时候。他从来也不是一个安于平庸的人，骨子里的热血经年未消，一展宏图抱负的志向始终都在，只是因为有一些迫不得已的缘由，才只好偏安在那方贫瘠的天地里。是妾愚钝，无法使夫君快乐，倘若有人使他开心妾心中也是很满足的。”
唐尧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叹息：“夫人原是什么都知晓的。”
梳彤淡淡地笑：“连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妾又有什么不知道。”
唐尧瞥了一眼梳彤，心头一时间百转千回、思量颇多。迈过六道门转头走到寒竹轩的时候，唐尧敛下眼中的计算，淡淡地朝梳彤笑道：“就陪您走到此处，剩下的会有宫女护送您回去，小王还有些要事就先告退了，夫人早些歇息罢。”
梳彤落落地朝唐尧施了一礼，转头随宫女离开。
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阖宫尽头的时候，唐尧朝着那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对不住了，要辜负你一生的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