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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庆堂。
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薄袄儿,外头套青缎子背心,纤腰束着白绉绸汗巾子,身姿如柳,在堂中来回忙碌。
让翡翠开了熏笼盖子,自己提着炭篓,往熏笼里补上红泥炭。
又将端了三足白玉兽耳小香炉,放在罗汉榻的案几上,点了根贾母常用的苏红线香。
再去后堂茶炉上烹茶,稍许便端了两杯老君眉,给贾母和王夫人布茶。
贾母有些长吁短叹,王夫人更是愁眉苦脸。
说道:「老太太,宝玉今日不过看了几处戏,家中兄弟姊妹那个不是这样,老爷如今脾气越发浮躁。
他当着众人之面,将宝玉这等责骂,一点都不给宝玉留脸面,以后家里谁还会看重宝玉。」
贾母皱眉说道:「你这叫什麽话,还有我在呢,家里那个敢看轻宝玉。
只是你也要灵醒一些,家里的情形早不同往日,不能老是以前那些思虑算计。
以往荣国府子弟不管是琏二,还是宝玉丶环小子,即便读书有些马虎,不过能识文断字就成,也算不得什麽。
神京的勋贵世家子弟,哪门哪户不是如此,司空见惯罢了。
可如今架不住琮哥儿能为出色,生生给贾家挣来翰林门第的名头,这在大周武勋世家之中,可是独一份的荣耀。
虽比不得当年老国公开府的威风,但也是荣国贾家了不起的根底,值得家门子弟护持维护。
眼下这等情形,家里子弟还懒读诗书,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人家会说贾家不过走运罢了,一枝独秀,后继乏人,除了琮哥儿有能为,其他子弟都太过庸碌。
事情还需长远去瞧,琮哥儿读书天资出众,家风沿袭,血脉相传,将来他的子嗣多半也是如此。
二房眼下已成偏支,宗法礼数摆在那里,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要是子弟也代代不如大房,将来还有什麽指望。
政儿是极看重读书的,他必定也想到长远之事,所以环小子如今肯读书,他才会这等在意,不忘挂在嘴边。
但我养的儿子我自己清楚,宝玉毕竟是嫡子,政儿心中更指望他能读书出息。
所以你要懂他的心思,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你这作娘的日常多劝宝玉,让他稍微转转性子,稍许在书本上多花心思。
即便真的不喜欢读书,人前人后也装个爱读书的样子,父子脸面上过得去,里外少多少闲话是非。
让他少说那些诗书禄蠹的歪话,如今家里这种情形,宝玉再说这些话会惹人厌烦。
你看家里这些丫头,如今都和宝玉生分,就是这等话语不合时宜。」
……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虽知道其中有些道理,但心里依旧很不服气。
一个淫辱母婢的小畜生,竟装起用心读书样子,在老爷跟前招摇哄骗,让自己宝玉丢尽脸面。
都是自己以前心软,让这小畜生养了怎麽大,这会子竟成了精做了害……
贾母看了儿媳妇一眼,见她默不作声,不知心里想些什麽。
她微微叹气,说道:「我也清楚有些事不能勉强,宝玉从小不喜读书科举,哪里一下就能说通。
但不管是宝玉,还是环儿,都是政儿的亲儿子,这一桩怎麽都错不了。
将来不管那个读书出息,都是二房的跟脚体面,这个道理你要心里明白。」
贾母的话似乎意味深长,王夫人心中凛然,老太太虽上了年纪,但是一点都没胡涂……
……
贾母说了会儿话,本想打发儿媳妇回去,自己好去后堂卧室歪着。
突听堂外响起脚步声,接着听到飒爽笑语声,正是王熙凤和守门丫鬟说话。
红锦暖帘掀开,王熙凤满脸笑容进来,身后跟着丫鬟丰儿,手上还捧着个黑漆木盒。
贾母笑道:「你怎麽也不安生听戏,又跑到这里来逛。」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都走了,留我们独个儿听戏,哪还有什麽趣味,我们都略坐一会就各自散了。
我想到有东西孝敬老太太,回自己院子取了才过来。」
贾母笑道:「那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好东西。」
王熙凤从丰儿手中接过木盒,献宝似的递给贾母。
笑道:「前几日二爷从辽东寄来年礼,嘱咐要将两支上好野参,拿来孝敬老太太。
我心里还不放心,便拿去外头药铺找行家相看,果真是两支过二十年的老参。
不算极品东西,也算上等老人参,孝敬老太太日常补身养气。」
贾母打开木盒,见两支野参形态拟真,须发俱全,的确是上等品性。
有些惊奇的说道:「琏儿流边辽东,我总担心他过得艰苦,怎麽还能得这稀罕营生?」
王熙凤笑道:「二爷千里流配军中,原本自然要过苦日子,如今也是托了琮兄弟的福气。
琮兄弟曾在辽东领军,他在那里有许多军中袍泽,日常对二爷十分关照。
因为二爷识文断字,他们承琮兄弟的旧情,让二爷做了个司库掌记的差事,日子过得也安稳,并没有吃苦。
这次带来一些野参裘皮,也都是军中关系送的。」
……
贾母叹道:「琏儿在辽东得他兄弟人脉关照,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原先可真是提心吊胆。
流配军中之事,都是极其凶险的,十几年前皇家出过变故,神京许多勋贵门第都被牵连。
砍头抄家的着实不少,流配九边之地就更多了,就没听说活着回来的。
这些人流放九边,不是病死塞外,就是消身匿迹,生死不明。
不少人还是贾家故交,一场变故,死无葬身之地。
琏儿也是倒霉,全都被他老子坑了,他遭此劫难,却有此福运,当真是荣国祖先庇佑。
只要他安稳活着就成,其他都不要紧。」
王熙凤说道:「我问过琮兄弟几次,他接到辽东同僚来信,说二爷行事说话谨慎,军中人缘很不错。
那边的苦寒天气,现在也都能扛得住,如今就剩慢慢熬日子,总有回来的一日。」
贾母说道:「说起琏儿,我倒是想起蓉哥儿,他流放琼州可整三十年,只怕很难活着回来。
自从宁国被抄家,宁国一脉人心散乱,那个还记得蓉哥儿。
即便他很难活着回来,总要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贾。
凤丫头你也花点心思,但凡有得用的人脉,让帮着打听蓉哥儿情形,咱们也算尽了心了。」
王熙凤听了连忙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这蓉哥儿当年做的事,想起来就让人恶心。
还和忠顺王府的男戏子勾搭成奸,就是个不要脸面的下流胚。
况且身上还担着弑父罪名,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对他还讲什麽亲族之情。
而且王熙凤能清晰察觉,贾琮对贾蓉十分厌恶,不单单是他那些作奸犯科之事。
王熙凤甚至能隐约猜到,贾琮对贾蓉的厌恶,多半是哪位可卿妹妹。
当初琮老三一口一个秦姑娘,那股子亲热劲瞒得住谁,要说这两人没有勾搭,王熙凤是决然不信的。
贾琮厌恶之人,王熙凤自然不想沾惹,不说贾蓉这下作东西,让她不屑一顾。
让贾琮知道自己牵扯贾蓉,让他因此心生不快,那就更不值当了。
……
宣府镇,东南方向,东堽镇。
北地严寒,更胜神京,自从入冬以来,大雪连天,少有中断。
这里是九边以南地域,一座不算很起眼的中等市镇。
东堽镇靠近九边三镇,处于宣府镇丶大同镇丶蓟镇的中间地带,距离三镇都在一百五十里左右。
镇子北向皆为丛山峻岭,历来人迹罕至,丛林密布,车马难行。
但东堽镇东西两向,都建有宽敞官道,便利交通北向三镇。
镇子南下道路并不处于官道主干,但经周边城镇周转,也能通往国都神京。
因此,东堽镇虽不是北地繁华市镇,也不处于官道枢纽中心。
但北上南下车马人流,依旧有不少会路经此地,镇上每日人来车往,各式店铺生意兴隆。
但数月之前,镇子东面一处谷地,开始有边军驻守,搭建营帐,设置栅栏,受备严密。
此后每隔数日,便有大批南向车队向谷地汇聚,随行都有大量兵马护送。
这等情形出现两月之后,开始有北向的车马向谷地聚集,同样有边军兵马护送。
镇子周边开始设置关卡,并有手持刀枪的军士驻守,对过往行人进行抽检盘查。
镇上住民和客商,逐渐听到各种风声,听说宣府大同两镇,蒙古人时常南下袭边冲关。
大周边军与蒙古游骑,时有对战,各有死伤,朝廷颁下军旨,严守九边,以逸待劳,大战一触即发。
但是常年往来边镇之人,对边塞战事早司空见惯,毕竟此地距离北地三镇,还有一百五十里距离。
虽然风声传闻日趋吃紧,但是对东堽镇住民客商,并没有造成什麽恐慌。
况且镇子周围最近常聚集兵马,让镇上百姓愈发多了安定坦然,镇子里外依旧一派安宁繁华。
……
这日午时未到,东堽镇东向官道,远远走来一队人马,共三十多辆大车,两百多名随行边军将士。
走在队伍前头之人,胯下军马,身材魁梧,腰跨长刀。
肩上背着长条物件,用布条捆的严实,看不出物件原貌。
他穿着军中常见号服,外面套件无袖羊皮袄,风雪连天之中,依旧腰背挺直,气度沉凝,初具威势。
但仔细看他面相,其实颇为年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再看他领军而行的架势,绝不像是寻常兵丁。
只有同行之人清楚,这位新任辽东火器营把总,不过是皮相老成,实际年龄不满十六。
他是辽东军中近两年新出人物,虽然军职尚且低微,但依着年纪和实战功绩,在军中已算后生可畏。
对这位过份年轻的上官,军中兵卒听过许多传闻,说他虽不是贵勋子弟,但却出身神京豪门。
只是他本人从不说起出身,军中将领也是三缄其口,所以旁人也不知他底细。
但是日常整训行军,这位少年把总毫无骄奢,都和麾下兵卒同吃同住,领兵务实干练,兵卒中颇有威信。
和这少年把总策马同行,是位二十多岁年轻人,身上穿着厚重皮袄,头戴骆皮帽子,脖子扎着裘皮围脖。
他即便浑身裹的密不透风,依旧在马上蜷缩身子,生怕漏掉身上一丝暖气。
相比于少年把总的顶风傲雪,同行的年轻人透着事故圆滑,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
年轻人将围脖拉下一些,问道:「志贵,我们这是到哪里了,离东堽镇还有多远。」
郭志贵从取出一份舆图,仔细看了几眼,说道:「琏二爷,此处离东堽镇不到五里地,一个时辰就能到。
进了镇子我们就可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办正事即可,年底再往来两趟,就能踏实过年了。」
那年轻人喜道:「到了东堽镇,我可得好生烤烤火,在喝上几盅驱驱寒气,这鬼天气真吃不消。」
这两人一个是当年贾琮的小厮郭志贵,已经在九边从军两年。
当年郭志贵跟随贾琮扫平女真,立下不少战功,因此在辽东军中崭露头角,如今已升任火器营把总。
与他同行的年轻人,就是流配军中的贾琏,最近得庸兰关参将邓辉举荐,做了关隘掌库书记。
眼下残蒙与大周在宣府大同对峙,辽东镇远离刀兵之地,长久没有战事,正是风平浪静之时。
郭志贵只要管好麾下士卒整训,奉命轮调巡防即刻,军中并无大事。
贾琏新任关隘掌库书记,眼下非军中战时,事务也十分清闲。
进入腊月之后,郭志贵得了上峰命令,带领五十名火枪手,被论调入运粮队,负责粮草押运。
贾琏也被借调入运粮队,担任粮草提运清点掌记之事,两个昔年同府渊源之人,再次碰到一起。
大雪连天之时,长途粮草提运,可是一件苦差事,好在辽东镇非在战时,粮草供给并不紧迫。
军粮提运时间宽裕,郭志贵和贾琏只要按部就班,便能轻松完成运粮之责,只是途中吃些风雪罢了。
……
等到了午时,郭志贵率领车队抵达东堽镇,车队兵卒横穿过镇子,去往镇北兵营驻扎山谷。
三十辆运粮大车,两百多名护粮骑兵,声势颇为不小,引起了镇上许多人关注。
当队伍快要走出镇子,靠近镇北边缘一件炭铺,走出个青年男子,体型壮实,相貌普通。
他身上穿着粗布棉袄,双手沾满漆黑碳灰,显得毫不起眼,望着穿过镇子大队粮车,眼神微微闪烁。
炭铺旁边是一家布庄,店掌柜是个中年男子,衣裳锦绣,眼神精明,此时也走出铺面看热闹。
笑道:「孙老板,这运粮队人马排场不小,不知是那处边镇来的。
这些运粮大兵返程之时,必定要购买大批成炭,用来路上造访取暖,孙老板又要大赚一笔。
要说还是孙老板有眼光,看准东堽镇临近军囤,卡着这当口做炭火生意。
你这间炭铺新开不到一月,比我十多年的布庄,生意还要红火许多,这赚钱的路子叫人佩服。」
孙老板笑道:「林掌柜过奖了,我这也是截风头的生意,趁这一波风头,赚些顺风银子。
这镇子四周林子密布,镇上人家都自己砍柴烧炭。
那家会花银子买我的成炭,我也就靠当兵的吃口饱饭罢了。」
孙老板一脸笑容,随口和布庄掌柜闲聊,但眼睛的馀光,半刻没离开运粮队伍。
一直到运粮队走出镇子,进入北向那处军囤山谷,孙老板才若无其事走回店铺……(本章完)